“那天……那天,首都少见地下雪了。
运输公司的总公司位于时髦的欢乐街三里屯。走上地铁楼梯,走到三里屯路,旁边就是三里屯派出所,那是一座老式建筑的四合院。我在代表着法律的建筑物前停下脚步。
我正要去杀人,一个无辜的孩子。这是最后一个避免一错再错的十字路口。
门很重,自有其涵义,仿佛在告诉我,在此处折回吧,现在还来得及。
在派出所入口处,正在值勤的警官,两眼追着三里屯路的车流。我转头一看,每个地方都灿然闪烁的首都上空,雪花默默地飘落着。道路上湿湿亮亮的,经汽车的车头灯一照,营造出地上的银河。
不,已经太迟了!我的脚踏进了地铁里。
孩子放学了,我和往日一样带他去吃麦当劳,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在可乐里放了慢性安定药物。他那么相信我,总是叔叔、叔叔地叫我,叫得我心软。可是,每当我想起,家世、诗人,这么多阻碍都被我排除了,为此我满手血腥,现在这孩子……他是我和朱琦之间的最后障碍,我就提醒自己一定要下狠心除掉他。”鬼火又开始泛成青幽的白光,惨淡地咀嚼残忍!他承认,杀死了妻子的前男友,他承认,杀死了妻子拖油瓶的儿子,他承认一切,可是拒不接受人世间的法律制裁。
“我带他去了一个朋友介绍的西城区游泳馆,首都的冬天并不冷,只是冬季游泳的人很少。偌大个游泳池空荡荡的。我让那孩子先下水,我去洗手间。其实我在拐角处悄悄地观察他。药性发作了,慢性发作……他在水面上连打了几个哈欠,就慢慢沉了下去。
我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杀了他,在我悄悄潜出游泳馆的时候,有少时片刻的愧疚感,马上就被从此可以和朱琦双宿双飞的兴奋冲淡了。但是朱琦并没有像我一样高兴,她被通知认领儿子尸体的时候痛不欲生,竟然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震怒了!难道我多年苦心孤诣,为她做了这么多,在她心里还抵不上儿子的分量?”
我忍不住摇头:“真是注孤生!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那便是她的命,任何感情都抵不上一个妈妈对孩子的爱。”
鬼火的声音漂浮不定:“那是第一次,我在朱琦眼睛里看见了一种东西,很陌生,那种东西叫做恨……她怀疑我?她恨我?”他显然是在狂笑,但是我猜,这么多年痛苦像盘蛇一样纠缠着他的神经。那痛苦,竟让人不忍……
“我如愿同朱琦双宿双飞了。在我们情窦初开时没有勇气做完的事,在我们都是二婚头的时候实现了。可是,我开始做噩梦!夜夜被噩梦惊醒。更可怕的是,我不自觉地说梦话。哪怕是我找到了德国神经医院、日本心理学研究所的专家也没有用。我害怕极了,我生怕朱琦在我的枕畔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因为我每夜喊出的名字,都有那孩子。我常梦见他的尸体,永远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这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自己对自己的暗示,自身……即是地狱。
但这一次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刘震撼是个可怜之人、可恨之人!他没有办法忍受追求成功的人生出现污点,这污点太大,太醒目,永世无法消除----对他来说,死亡后吐露真情也比活着对人暴露自己的内心,更安全,也更体面。
他真的爱朱琦吗?还是只是爱着那个渴望被认可,不被叫做贼崽子的自己?我怀疑,刘震撼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但是他知道,不管多么肮脏丑陋的事,只要冠以爱情的名义,一定会得到华丽炫目的外表而为世人所称道。
那些在爱情名下,唤为真诚,热情,温柔,善良,关爱以及诸多美好的,会是什么呢?欺骗,背叛,奔逃,躲闪,还有永远无法猜到的奇形怪状的动机。
他不是杀了他的朋友、竞争对手、拖油瓶……妻子,他杀掉了所有爱情的美好。我惟愿相信,他即便不是唯一一个成功者,也只是几万分甚至几十万分之一。
也希望爱情于人类的甜蜜,远比苦涩来得多。
“可我是爱她的!我爱她啊!”鬼火怪异的号叫,像哭,又像笑。
我想补偿官静。
许多人为了我,死了。
我为自己做的事很彷徨,觉得自己好悲惨。
“感情不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的爱情永远不会开花结果,那女人真的不属于你。你若爱她就该让她自由选择,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找自欺欺人的藉口。你已害死她的丈夫,又害了她的儿子,谈什么爱她?如此执迷不悟,如果是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对于女人,白手起家、才貌双全、罗曼蒂克都是优点,但……你唯一地疏漏,是没有心,即使良心发现,很多东西也是无法弥补地。”
我咬着嘴唇,说了狠话,最后一句……如一剂猛药。如果刘震撼还活着,大概会被我的毒舌气的自杀吧----或者他喝下妻子的安眠药的时候,其实是希望妻子不是自杀,而是一枪终结自己吧,因为功成名就、左拥右抱、身价亿万……然并卵,当过往一切都变成梦幻空花的时候,他如此苦痛,无法选择给自己留下更为痛苦缓慢的自杀方式。
人,不可以为了补偿就无所不用其极。
黑暗散去,我发现自己还在原地,石苓人不慌不忙的站在我旁边,于祖佳和游以默还在忙着,大概在他们看来,我们只是发了一阵呆吧。
石苓人捂住了我的嘴,让我心跳加速。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说:走吧,去找……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