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听不懂贝杜兰说的话,但我还是穷追不舍。
贝杜兰,您认为一旦我恢复能力,会比现在痛苦一百倍吗?是的。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解真相可能比不了解更痛苦。那我也一定可以承受。我不想再回那种无力感。我要靠自己抽丝剥茧,发现以前的事,不能仰赖他人,对不对?
没错。不管能不能唤起你的回忆,我都要向你道歉。因为,只有我能够做到这一点。
贝杜兰为什么要向我道歉?这也是我要相信的事吗?但我不再追问。
明天,一切就见分晓。
现在是七点四十分。
一觉醒来,就是晚上了,阻挡在我面前的灰色帷幕即将拉开。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一点都无意将替穆彤彤复仇的工作交由警方来处理。警方大概连逮捕人的证据都找不到,凶手……刘耀勇、林友亚他们,充其量只会因为罪证不足而被释放。
而贝杜兰,是她帮穆彤彤复仇,也是她造就了这一切。如果我有一本死亡笔记的话,我会把她设定为最后才谢幕——如果有第三方的话,相信也是如此设计。
终于要展开行动了,不是影视剧里面的虎穴追踪,而是瞒着所有人来和一个杀人狂碰面。很可能是羊入虎口!
值得吗?我对自己茫然的想法并没有自信,但是对方——贝杜兰——的邀约,不就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吗?她显然知道什么,也在恐惧什么。而我要做的就是找出真相——无论用什么方式。
十时十一分,我提前半小时到达与贝杜兰的约定之处……那是一片新开发的住宅区,不少楼层都空着,正等待新住户的搬迁。这里的物业管理还未成形,甚至在门口连个保安的影子都见不着。不过周围是繁华的商业区,所以在小区外的马路上,人来人往,感觉并不冷清。
走到她制定的单元楼下,我发现整个楼层的走道灯都熄灭了,只好摸黑上到三楼。
约定的地点,就在其中一间空房间里面。
灯居然都灭了。我在黑暗中找出手机照明,可能是谁家用了大型电器,负荷过度导致保险丝断了。这种事在天子脚下居民们的老式住宅中时常发生。
这样更好,我摸出铁丝,这是这两天突击从石苓人那里学来的——为此我必须绞尽脑汁打发他的疑问。
如果贝杜兰在我后面来,因为楼道很暗,眼睛要适应那样的光线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我先在那里等着,等到对方仓皇地出现在黑暗中时,便上前攻击。
进入房间后依旧是一片漆黑,日光灯也短路了。我隐隐感到不对劲。
我边想边紧握手机,借由那微弱的蓝光走到窗边。突然,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内室的门虚掩着,光线挑衅一样地倾泄出来,也让人闻到了一股血腥气,虽然很淡,但在夜里却显得特别清楚。
是谁在这儿?
这房子里有陌生人!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那个人是谁,他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他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吗?他要对我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中闪过,我的身体僵硬起来,我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在屋里寻找那个神秘的人,还是马上夺门而逃?
我在这里呀……就在这里呀……一阵歌声从房间里传出来,穿破黑暗,直直地冲入她的耳朵里!是那首《在哪里》,也是我喜欢的一首老歌。然而现在我听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谁?是谁?我迈开步子,缓缓地朝房间前进,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好吧,既然他都已经来到了,那我无论如何也要会会他,看他到底是人是鬼,耍的又是什么把戏!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被一种恐惧感包围着,我把手机放进口袋中,不知不觉摁出一个号码……
轻轻推开房门,歌声越来越清晰。手机的灯光在房间里扫射了一圈,最后我循着血腥味谨慎地搜寻,却没看到任何东西。我慢慢走过去墙角,迅速将窗帘拉开,但外边灯红酒绿透进来的那一丝丝暧昧的橘色光线,反而让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我在这儿呢。”一个声音阴森的在我身后响起,我条件反射一样转过身子,只见到……
原本空荡荡的客厅里,凭空摆满了杂物,杂物后面是足以让我僵在当地的情景。
然而更可怕的是,有一个大概是被丢掉的旧沙发上,那上面卧着一个穿婚纱的女孩,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进来的人。
长发披散,隐约有血水从她那飘逸的裙摆流下。这景象和我在视频中见到的一样!
女人倚在沙发上,她身著红衣,但却是自己的鲜血染就。
穆彤彤?穆彤彤!我尖叫着正想冲过去时,突然,她抬起脸来!
那是贝杜兰!她笑着,不过不是自然的笑容,而是有人用浓装画在她呈现死灰状态的脸上,眼敛上弯弯笑眼,超越本来唇形的口红笑印,蝙蝠侠中小丑一样的笑脸。
“你以为装神弄鬼能吓到我?”
只要我注视着贝杜兰的身形,就有一种极大的恐怖感无来由地从心底冒起。明明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心底里却有一种莫大的恐怖攫住了自己的心脏,令自己的心脏不自制地狂跳起来。我通过自己刚发觉的天赋直接下令,才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心动过速。
啊!我低叫一声,全身的毛孔都在战栗,耳中听到贝杜兰在说话,说话的口气很急。不过我还是听出来只言片语,因为她一直在说'你快过来,我告诉你,你绝对想不到事情是这样的,穆彤彤她……'。贝杜兰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我在瞬间颤抖起来!
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在我的眼中,世界似乎扭曲了起来。面前的贝杜兰突然间长发盖面,四肢蜷缩起来,就像是一头患了软骨症的扭曲怪兽般站在我的面前。
不,不是蜷缩——是散了开来!她的四肢一瞬间离体,她就捡起来,工整的并排摆在沙发上,脚上还穿着配套的婚鞋,手腕上套着首饰……
模模糊糊中,我感觉一道黑色的影子正蹲下来凝望我,又慢慢地站起来。视线是冰冷无情的,幻梦中,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我裸露温热的脖子,随后是一记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拨通了手机上刚刚摁出的那个号码……
水月,水月!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一个柔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头,好痛!我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褥,以及表情严肃的于祖佳和石苓人。石苓人嗳味的握着我的手,轻声说:“你好好休息下吧,什么也别说。”丢了一个眼色给我,我才看到他们身后除了医护人员,还有——一群荷枪实弹的特警。
“你和贝杜兰是什么关系?”
“见过几次。”
“不是仇人吗?有人说你们是仇人。”
“要看你们对仇人的定义是什么。”
“你们的关系好吗?”
“要看你们对好的定义是什么。”
“就是你们平时有矛盾吗?”
“和一个越狱杀人犯?要看你们对矛盾的定义是什么。”
“……,小姐,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你的‘见过几次’的越狱逃犯刚刚在藏身处被杀了,我们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
“并不是我要求你们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
“你……!”对面的警察看起来好像很想扑过来把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也就是我——直接丢到牢里去,从他进门的一刻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凶手,一个弱智至极的凶手。我可以接受凶手这个怀疑,但是没有人能把我当白痴,尤其是这个只追求立功受奖的家伙。
一个头发斑白的警察从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走出,外面的对话他肯定都听到了。他从后面拍拍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我直接铐起来丢到拘留所的中年警察,用古板的语调说:“小张,你先去联络死者的家人,我来和这个小丫头说说!?
中年警察如释重负的站起来,将记录本交给老警察,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老警察缓缓的扶着沙发扶手坐下来,温和的笑着说:“年纪大了,该退休了。”
我看着审讯室镜子里面的自己,表情不变,只是眨眨眼睛,换了个姿势,冷冷的看着新任‘审讯人员’。
“我是个老头子,你叫我老队长就可以了。你叫什么来着?是在首都大学读书的吧?我女儿曾经想考那里,可是分数不够。”
“沈水月。”心力交瘁,我的话很少。
老队长笑了,脸上的皱纹堆起来,“喝,这名字起的文邹邹,肯定没有遇到过重名的吧?我给我女儿起名两个字,结果小学和高中的时候班里都有重名的,我女儿个子长得高,老师都叫大妞……。”老队长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唠唠叨叨的开始说起女儿的事情。我始终冷漠的看着他,我知道这位如雷贯耳的老队长就算真的忘记自己是个警察,他也不会忘记我是个嫌犯,所以我耐心的等待。
我并没有等很久,老队长好像是不经意似的随口问,“贝杜兰也是首都大学的学生吧?你们是同学?”
“不,她是艺术系的,我们的学院离得很近。”学校离这里也很近,我的视线转到窗外,从这里不用站起身就能看到首都大学的红楼塔尖,在夕阳下闪耀着不祥的红光。
老队长的眼神看起来很悲伤,“我女儿也是大学生,今年已经大四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我老伴非疯了不可。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是一个宝贝疙瘩,谁下的这种毒手呢?”
“呵呵,我家里曾有一个姐姐,至于贝杜兰,她父母绝对不缺这一个。”我的声音非常冷漠,毫不在意自己的态度是警方将我列为头号嫌犯的原因。
老队长摇摇头,认真的说:“你不是当父母的,不明白父母的心,不管有几个,都是宝,都是心头肉啊。”
我鼻子以下的部分笑了,但是鼻子以上的部分比刚才更冷漠,我缓缓地说:“那为什么会有家长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老队长一愣,他急切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