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清楚地记得,自己走进了一条又深又黑的小巷。当时日头正烈,令人口干舌燥。但至于为什么要来这,又带着何种目的,无论怎样回忆,都还没有清晰地浮现。脑子里是如此空荡荡,他不免有些心绪不定,手自动拉开提包的拉链,轻轻握住冷硬的刀柄。
武器的重量使他镇定了一点,手腕微屈,调整到随时能发力挥刃的角度。持续输入咒力的咒具已然和年轻的术士连为一体,这是任何一位咒术师的必修课:至少学会并熟练运用一种咒具。
集中精神,去感受附近可能存在的残秽。七海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向前走去。谨慎起见,他没有贸然停下或改变方向,渐渐皱紧眉头:是自己能力不足吗,没有感觉到任何残秽的味道。
黑暗中独行的年轻术士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可能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尽可能地放轻呼吸,感觉着胸腔里的肺叶正在缓慢舒张。冷汗无声地顺着额角滑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早就落进对方精心设计的圈套了。
专门清除一片地区的咒灵和残秽沉淀,营造一种干净的假象,七海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至于目的是什么,大概是为了让像他这样经验不足的年轻术士放松警惕,从而被轻易击破吧。
似乎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想法,四周黑暗的深处开始隐约出现异动。
能布置虽然简单但水准极高的陷阱,七海想,这种智力水准,会是特级咒灵吗?不管怎么说,大概率陷入下风的自己接下来会迎来一番苦战吧。没有时间后悔起先的轻忽了,他横过钝刀挡在眼前,宽阔的刀刃映出少年人光滑青涩的下颌和紧闭的双唇。
会死在这里么?冷不丁冒出的想法像野草一样在脑袋里扎根,紧接着,搏动的心脏中猛然涌出极其强烈的不甘和愤恨,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暂且将这疑问抛到脑后,注视着不断逼近的壁垒样的存在,七海微微弓身,瞳孔出现一瞬的紧缩。体内积蓄已久的咒力注入特制的刀具,仿佛有幽蓝的火焰腾起,短暂地驱散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拧转,挥击。
“十划咒法——瓦落瓦落”,将目标长度等分并在7:3处强行制造弱点,只要击中“点”就能触发“暴击”伤害,即使是在面对比施术者更强悍的对手或非生物目标时,也能造成一定的伤害。
数道圆弧形的闪光轻轻飞入黑暗的空间,然而,就像风吹过水面带起的波澜,转眼间被吞噬殆尽。空间变得逼仄狭窄,遭受攻击的部分看起来完好无损。七海面无表情地再度横刀,调动体内剩余的咒力,耗费将近五成,却连相对薄弱的地方都没有试探出来。
免疫了攻击的壁障近在咫尺,但即便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调动自己全部的知识,七海还是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打断了思考,他下意识地用咒力保护后背,自始至终紧紧握着咒刀。
出乎预料的是,将七海包裹起来的东西光滑而柔软,并且有一定的弧度。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得不屈起双腿的少年一动不动,静静等待命运的审判。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这大概算活着的证明。
没有事先进行调查,冲动闯入一无所知的地带,过分自信,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没有及时作出合理的应对,造成现在的局面,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懊恼,不甘,悔恨,愧疚,自责……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化为一抹无力的苦笑,握住刀柄的手腕仿佛无法承担这份沉重的心绪,变得软弱起来。
卵形的封闭空间如同量身定制的监狱,他可以像只乌龟似的躲在里面,假装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以至于连自己都忘记了……为什么逃避。
内心深处最后涌现出的情感像沉重冰冷的河流,难以遏制地漫过全身,深深沁入骨骼与脑髓。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浓烈的悲伤里逐渐支离破碎,虚软的指节已经无力握住刀柄。
在意识的最底层,一直被刻意忽略的痛苦得到上诉的机会,在耳边放声大哭。苦痛化为利刃,刺进光鲜亮丽的心田,翻出一丛丛鲜血淋漓的荆棘。
他……想起来了。
想要牢牢握住的不是武器,而是某人曾向自己伸来的手。
想要遗忘的不是惊闻噩耗的悲伤,而是再也无法言明心意的绝望。
藏进卵里的七海再次回到那个难以启齿的青春期,成年人没有落泪的资格,但涉世未深的少年人还有哭泣的权利。眼眶中温热的泪水呼之欲出,躯壳下隐藏的灵魂随着逐渐紊乱的呼吸频率,轻轻地颤抖。被小小的柔软的卵包裹带来的安心感缓慢扩散,轻柔地释放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心。
眼泪悄然滑落。积蓄在眼窝中时仿佛要灼伤眼球的液体,经过脸颊时却是那么冰凉。像雨季来临时变得汹涌的河流,自眼中涌出的泪水似乎无休无止。恍惚和疲倦缓缓开始蚕食空空如也的脑海,他感觉自己渐渐变轻了,眼皮沉沉下坠,胸膛充满无与伦比的轻松。漆黑的梦境中,残存的意识最后挣扎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消灭了。
直到再度沉眠,少年垂下的手依旧倔强地抓着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