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夏油杰当即想这样反问,然而被牢牢攥住的衣领和眼前女性愤怒得像头母狮的脸让他改变了想法。他任由歌姬攥着自己平整崭新的白衬衫,眉眼低垂,一副逆来顺受的受气样。和气势咄咄逼人的歌姬相比,饶是比她高的夏油也显得矮了一头。但他用身体把背后的少女挡了个严严实实,花只能看到他纹丝不动的后背。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夏油杰的眼角眉梢倏地流露出一股狐狸似的狡猾来,他好声好气地劝阻道:“庵歌姬老师,请不要吓到我刚复学的学生。”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完全没有这么做。当着庵歌姬的面,夏油杰极其自然地向后伸手,手指轻轻拢住少女娇小的手。
他脸上的表情,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个日剧里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桥段,悲惨的社畜下属不得不在极其难搞的上司手下苦逼过活。但正是这副貌似低声下气实则趾高气扬的嘴脸,让夏油杰在庵歌姬心中的可恶等级上升了一个层次不止,一举击败五条悟荣登榜首,从卑鄙的狐狸精晋升成无耻谎话连篇的狐狸精。
还有下流!歌姬怒火中烧,觉得头发都要烧起来了。她咬牙切齿地压制着音量,牙缝里挤出每个字都凝聚了滔天的怒火,“你的手在干什么!”他当自己是瞎的么?!如果现在手里有把刀,渡边纲拔刀斩落罗生门之鬼手臂的传说定然要在今天重现了。
“庵歌姬老师,我只是在履行保护学生的义务,这难道不是每一位老师都应当做的吗?”夏油杰低眉顺眼地回答,“您这样当着学生的面发脾气,是否有些不合适呢。”
“我!你!”庵歌姬被气得倒仰,她哆嗦着松开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死攥过衣领的指节的酸麻,一时连手腕都使不上劲。一想到他的背后正站着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好友,女人奋力推搡挡路的男人,即使她的力量像蚂蚁一样自不量力,而他像山一样岿然不动。
“你给我让开啊……”完全舍弃平日里的礼仪,庵歌姬抬头急切地嚷道,那张可恶的脸倏地模糊了,像被水晕染的彩印照片。
“你哭了,庵歌姬。”夏油杰低低地说。
他收敛起神情,冷漠注视扑簌簌落泪的歌姬,丝毫不为女人大颗滚落的晶莹泪珠所动。夏油杰反复咀嚼方才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质问,更多的心神放在掌心缓慢摩挲的柔软肌肤上。
歌姬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观赏用的金鱼,世界变成一个玻璃做的球形鱼缸,阳光随水波摇曳,洒下一片粼粼的波光。在金鱼眼中,缸外黑色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扭曲而庞大,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章鱼。
忽然,从章鱼黢黑狰狞的腕足边露出了一张脸,像戒备的守卫一时不慎露于人前的珍宝。是那么生动那么柔软,颊边泛着淡淡的绯色,妍美的容貌散发出海珠般蒙蒙的辉光。庵歌姬一怔,猛地一把撸掉脸上的眼泪。视野陡然变得清晰无比,有关金鱼、鱼缸和章鱼的幻想统统不复存在,但同样地,惊鸿一瞥便已足够惊艳的宝珠又被警觉的守备严密看守保管起来了。
真让人讨厌。庵歌姬和夏油杰同时这么想。
移动脚步继续挡在两人之间的夏油略略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可算哭够了。他站在这里,纯粹是出于对共事多年的同事的一点尊重。将私人的情绪带入到工作,对其他人造成困扰,本就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
更何况,他静静咽下从质问中咀嚼出的端倪和芥蒂,既往不咎已是他能作出的最大让步。
庵歌姬要是再不清楚夏油杰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该主动向校长递交辞职信了。也许是哭过的缘故,怒意不再胀得她脑仁疼,被感性压过的理性回到上风。心念电转间庵歌姬的脑海浮现种种设想,如何在夏油杰的眼皮下见花一面。脑子转过弯来后,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夏油杰会对她严防死守,忍不住暗暗臭骂他的小心眼。臭狐狸精心眼还没针尖大!
他俩心知肚明,那份薄的像纸,仅限基本礼仪交际的面子情已经被戳破了。
“你打定主意了?”庵歌姬又变回身穿白衣绯袴、神情端庄的巫女了,唯独她的眼神锋锐尖利,如同武士身侧用拇指推出一小截雪亮刃身的武士刀。
“我打定主意了。”夏油杰浅浅一笑,像即使面对猎人黑洞洞的枪口,也死咬住猎物不松口的紫狐。
“你给我等着。”庵歌姬冷冷丢下一句,昂首挺胸地离开。
夏油杰无甚兴趣地瞥了眼不远处廊下散落的文件,有几张落入阳光下,迎着光上面的字迹看不太清。
确定庵歌姬离开后,他回头看向花,她漂亮得不真实,但女生制服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润红的嘴唇都流露出货真价实的鲜活。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泵走戾气和阴郁,注入新鲜和温热。这一刻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导演特意拉长时间,特意提醒每个观众都不要错过这个美好的时刻。
他低头看表,离饭点还有段时间,“要不要去拍照?”
“嗯。”
猎人在这场对峙中以失败告终,警报解除。紫狐衔住猎物的后颈,轻盈无声地一跃而出,从容消失在茂密的野草深处。
半晌,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折返回来。庵歌姬拨出一个电话,而后用肩膀夹住手机,蹲在地上一边捡文件一边碎碎念:“硝子硝子快接电话,硝子硝子快接电话……急死我了怎么还不接。”
电话过了一会才被接通。“喂?”歌姬惊愕于电话那端女人声音的沙哑和疲惫,但马上转过味来,皱眉道:“你又开始抽了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