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头发的男人,他讨厌你。因为你是花的孩子,他喜欢花,不喜欢你。说来也是,谁能喜欢一个自己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生的孩子呢?同样喜欢着花的五条会喜欢你吗?”
“够了……”
“所以啊,他之所以养着你,是希望——”惠附在伏黑的耳边,谦逊和礼节完全消失,声音坚硬得如同钢铁,让人不由得颤栗了一下,“有一天能通过你找到花。”
“够了……”
“而且就算找不到,五条也不会做赔本买卖。就冲他认养你的这份恩情,日后你成为禅院家的家主,五条家照样可以稳坐御叁家之首。你不做家主更好,那代表着禅院将不得不永远矮五条一头。”
“我说够了!那又怎样!我不在乎!”伏黑冷冷瞪着惠,他被彻底地激怒,“我不在乎他们!我只在乎花!”
惠步步紧逼,心头却罕见地闪过一丝胆怯。还没来理清这缕微妙悸动的源头,少年干哑的内心剖白犹如子弹精准射入大脑,令脑内所有的思维链瞬间断联。
“因为我爱她。”伏黑抬起掩匿在纤细长睫下的深色瞳孔,双眼因猛烈的怒火发出光亮,那样锋芒毕露的眼神,好像常年积雪的冷峻悬崖轰然崩裂,他悍然逼视另一个自己死寂的眼眸“而你,不过是个不敢承认自己感情的胆小鬼。”
他轻微咬了下牙,显出一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当初五条问你要不要去禅院家的时候,拒绝的是你。你不想走甚尔给你安排的路情有可原,连他都说是垃圾堆的地方能好到哪里。”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五条悟让你去京都读书的决定?仅仅是因为他说的‘太远顾不到你’?这种鬼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你相信吗?那个人在屋子里留了够你用到死的存折和银行卡,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明明是你,是你不想在那个地方继续住下去了。”那种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又回来了,惠感到紧贴上膛的舌头僵硬地跳动,吐出口的只是无意义的气音,像孩子的呜咽。
不是这样的,他在心中无力地反驳。
伏黑的话是压垮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望向惠,神情悲哀,“因为你讨厌她。”
“我……”惠哑然。
“你埋怨她把你丢给甚尔后去咒高读书,好几周甚至半个多月才能见一次面。你宁可她留在家里嫁给甚尔做他的妻子,也好过抛下你去你看不到的地方。你讨厌她不是你的母亲,却做着母亲的事,仗着爱你的名义,却辜负了你的期待。”
“惠,你比任何人都要自私贪心。”伏黑提起神色愣怔的少年领口,“在这点上,你甚至比不过甚尔。”
“不……”他缓缓摇头,辩解听来像痛苦的呻吟,“不,不是这样的。”
鼓膜嗡嗡作响,任何一点微小的震动都足以激起巨大的回响。自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其中蕴含的一切情感都被距离所泯灭,听起来像是神明居高临下的质问。
“你希望她是你的什么?是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吗?还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陷入昏迷状态的少年躺在地板上,一黑一白两条大狗焦急地围着他转,纯白的小声呜呜着凑近主人毫无血色的脸,伸出舌头舔掉眼角干涸的血迹。
灯光下,少年丰润的嘴唇微动,其间幻梦般流露出内心深处最为真实的渴求:
“我希望——”
梦中步入暮年的太阳再度升起,无声咆哮,汹涌燃烧,铺天盖地的耀眼白光是它释放的箭矢,他张开双臂,似要将这成千上万的利箭拥入怀里。倘若这样能令心中难以启齿的阴翳得以彻底毁灭,他乐意之至;但倘若这只会让无望的祈愿重燃,他也心甘情愿。
在刺眼的光线里,一直表现得坚强独立的少年终于能够肆意地宣泄想要流泪的冲动。对着如今不知身处何方,连梦中也难觅踪迹的彼方幻影,将自己完全献上。
“你是我的姐姐。”
全世界最讨厌的人是你,全世界最喜欢的人也是你。
想要可以名正言顺地牵起你的手,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
一滴晶莹的眼泪轻轻吻过他眼下结痂的伤口,恍若默然无声的安慰。
还有,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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