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茹玫打开卫致的抽屉…
“我其实很不齿这样做,我这是在侵犯他隐私。但那几年,我实在是太担心他了。我作为母亲,太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她拿出一个空白的牛皮笔记本,递给江晚月。
其实里面什么都没写,只是夹了很多很多张…旅票。
A市—江南北京—江南江南——A市江南——北京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座位,同一个目的地,从绿皮到高铁,从高铁到机票。
每年都有。
那瞬间的震动很难形容。江晚月也谈不上感动。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懵。
顺着这些旅票的日期和张数,还能推测,他什么时候去过江南,去过江南多少次。
他不是一向效率第一,做这些事,不浪费时间吗?
那些车票都夹在这个没有写过一个字,泛旧的牛皮笔记本里。她顺着页面的缝隙,继续打开。
他和…师祖的合照?
那张照片,是在她和师祖经常去写生的湖边,照片的背景,有师祖常用的钓鱼的渔具。这个时期的他,她都没见过…
这应该是…他上大学的时候?
他竟然会去拜访师祖?
江晚月大脑宕机了,一片空白…
在往后翻几页,她的后脊都麻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是两张带着针孔的卡片微微泛黄…大学附近的奶茶店会有留言板,用图钉扎在墙上,许多学生都会留言。如果不是偷窥他隐私,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写过其中的一张。
看日期,那张她印象不深刻的,估摸是大二随手写的。
内容:挂我科的狗东西阳痿!!!
江晚月愣了一会儿,笑了出来。
第二张她倒是印象深刻。是硕士毕业的时候写的。
内容:江晚月是大画家!!!
“这…”
只听到庄茹玫缓缓道来:“你去江南的读高三那年,他已经去北京上大学了…那时候,他还没有放暑假,但是一年上头不打一个电话回来的人,突然和我说,让我和他辅导员打个电话请假。”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卫致的那几年…
江晚月,卫果和萧诺他们仨是同一届,都在乐美中学考场。卫致当时大一第二学期还没结束,还有好几场专业考试。
他六月七号结束了下午的考试之后的当晚,就做了最后一班北京飞A市的飞机回来了。
可是当时,江晚月并不在家,而是在乐美隔壁的旅馆住。她本意也是避着卫致他们。章程芳没有拒绝她,怕影响她考试心态。
卫致就这样坐在乐美中学马路对面的奶茶店“复习”期末考试三天。
江晚月考完就回江南了。卫致也回北京考期末了。
章程芳心疼卫致,想着等江晚月考完试,无论如何让他们见一面。可卫致也走了。
卫致去机场那天,两个妈妈一起送的,章程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孩子,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干嘛不见一面?下半句还没出口……
“我回来拿书。”
狗都不信。
两个妈妈心照不宣,都没有拆穿他。
……
大一寒假江晚月没回来,直接回章程芳老家过年。大二寒假,江晚月刚上大一,她还是没回A市过年,直接买票回了章程芳老家。
一年半,除了江晚月高考那几天,卫致远远地在奶茶店落地窗前见了她,就再没见过面。
她的消息,他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卫致已经忘掉江晚月这个人了。
没有人知道卫致上大学后第一次江南的契机,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去过。问卫致自己,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可能只是…下雪了?
肯定没有因为雪想起她,他只是好奇江南有没有雪,鬼使神差的一切,和那年雪夜车站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年北京下完最后一场雪。这场不知怎么就让卫致不悦的雪,让他旷了一周的课,买了张去江南车票。那个年代卫主任还是个穷学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江南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江南没有雪。
他在江南美院国画系的布告栏课表上,看到了大一年级的马哲公共课。
不知道她在哪个班,只是碰运气,他穿着卫衣戴着口罩,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老师点名的时候,他听见了江晚月的名字。
可那天,她没有去上课…帮她喊到的是一个女孩。
等见到她,已经是他在江南的第三天了。那天,上的是中国美术史,她在。但是迟到了,她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就坐在他前两排。
整个年级的大课有一百五十多人,他戴着口罩隐匿在人群里,大家都在看手机看闲书,没有人关注他。
赶早八对她来说确实痛苦,她猫着身子偷吃了一个包子之后,倒头就睡了。课上了多久,她睡了多久。卫致就这样坐在后两排,看她睡了一个半钟。
下课之后,他静静跟着她。她也没和别人结伴,回了宿舍。
他远远地看她进了宿舍之后,就回北京了。
……
卫致没有江晚月的微信。但他关注了江晚月的微博。
江晚月的微信没人敢给他。江晚月的微博,是萧诺告诉他的。
那年暑假,萧诺来卫家玩,和卫果闲聊到江晚月的微博…
等人群散去后,他还是没忍住,问了萧诺江晚月的微博ID。萧诺当时惊讶的表情,让卫致耳根子都红了。他强忍着尴尬和自尊心受损的不适,还是要了。
直到那时萧诺才知道,卫致确实装得很好,但其实,没有一个刻停止发癫。
萧诺告诉了他。
他和萧诺的对话最后一句,是他有些卑微的低声道:“别让她知道。”
萧诺哪里看过这样的卫致?除了点头答应,她都不知道说什么。
那晚卫致抱着笨蛋,刷了她所有的微博。
大学之后第二次去江南。是大二暑假。
他在江南的青旅住了二十天。走了很多地方。他和家里说去旅游,没说去哪。
他确是去旅游了。
他吃了她微博里说的“最好吃的小笼包”,走了她说“像巧克力香气的惜别路”,在苏堤花港观鱼,在满是蚊子的夏天,在断桥残雪边热出一身汗,咬了一身包。
一个人划船,看着脚尖踩脚跟的游客在凉亭扇风。没有感受到许仙白蛇的爱情故事有多梦幻,只和她一样觉得江南的夏天…热得出奇。
苏东坡骗了他,江南的夏天并没有词里写得那么美,但是江晚月的微博没骗他,西湖边的蚊子真的很多。
他去了她总去的那家奶茶店,在一众留言卡上,找到了她写的那张,做了回“小偷”,买了杯她最爱喝的蛋糕珍珠奶茶,甜…齁了。
因为知道她去上海看画展,错开可能碰面的机会,他去了张大为先生的艺廊。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和她一样喜欢晒网的大师,那天刚好去了艺廊。
他们遇到了。大师还记得他。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苏公的词,形容卫致和张大为的忘年之交,恰恰好。老头拉着卫致一起去钓鱼,带着他吃了很多他常带江晚月吃的淮扬菜。
以至于那次出行,从遇到张大师那天起,他俩几乎都在一起。
陪他去钓鱼,他才问:“你来找我们家那个疯丫头?”
“我…只是来旅游。”
“我打个电话让她早点回来?”
“别…”卫致有些慌。
张大师笑得爽朗:“小子!你脸皮太薄了!谁还没年轻过…这追姑娘,就得死皮赖脸。”
卫致的眼里的哀伤一闪而逝:“她不会想见到我的。您别告诉她我来了…我只是…旅游。”
“别扯犊子。就看不得你们这些叽叽歪歪的人!”老头一脸不屑。
也不知道什么魔力,卫致把封存了好多年的心里话,全都和这个本应不算熟,却熟得莫名其妙的老人,全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