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直接带回了县里的医院,匆忙的病房里,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浅色的外套上全是血,鲜红色的,深红色的,和已经干涸的灰红色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让我一步都动不了。
母亲后脑勺磕在楼梯上,一条五公分的口子,医生说再深点,人就没了。我害怕地杵在病房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还是吵架。荀常志趁着母亲出差,把狐朋狗友带回家里赌博,结果他们打牌忘了时间。母亲一回家就看到乌烟瘴气的房子,当场就和他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直接扭打起来,然后他一用力,母亲就摔在楼梯上。
我在病床前守了一整夜,不敢睡,怕闭眼再出什么意外,直到确认母亲真的没事,才和小姨一起回家拿东西。家里到处都是玻璃碎片,是他们扭打时砸碎的药酒瓶和别的家具。我厌恶地将桌上的纸牌全部扔进垃圾桶,然后匆匆地拿了几件母亲换洗的衣服跟小姨出门。
上车时,我在后车镜里看到荀常志正慢慢地往回走,他额头高高肿起了一块,太阳穴却凹进去了一个叁角形,红褐色,像血凝在了一起。
应该是母亲打的,我心里闪过一丝高兴,带着恶意的痛快。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周,惊动了外公外婆,两个老人立刻赶来了医院,见自己女儿躺在病床上,气不打一处来。带着舅舅就一起去了我家,要跟荀常志要个说法。
再见到荀常志,他半边脸仍旧肿着,太阳穴的伤口已经成了一块褐色的疤,像个瘤子似的,让他显得有些穷凶极恶。
外公和舅舅没和他说上几句,便争吵起来。他们都是一辈子的老实人,难听话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在荀常志那张巧舌如簧的嘴面前,脸都气红了才放出一句狠话。结果荀常志转身就冲进厨房拎出一把菜刀,指着外公和舅舅就说你们别想威胁我。
太吓人了。我惊弓之鸟般紧捏着门把,不敢前进一步。阳光将那把晃动的菜刀反射出骇人的白光,落在现场每个人眼里,留下一片心惊。
母亲被外公接回了老家,我跟着一起在乡下待了一周,被母亲强行送回学校。临走前我问她,能不能和荀常志离婚。母亲答应了。
但,这次依旧没成功。
他们分居了大半年,我因为惊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和荀常志讲话,也许是这个原因,又或者意识到我年龄渐长。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冬天,荀常志忽然提着东西上门致歉。那之后母亲又搬回了家里,他们又像以前那样,分别住在家的两个卧室里。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他们似乎没再打过架。但母亲仍打过几次电话来说要离婚,之后一样都不了了之。
荀常志仍然在打牌,不过换了个正经的出租车工作,比以前好一些,我和他的关系也终于稍稍缓和,回家的时候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这样的关系持续到我破产前。
被母亲接回家后,我一直被高利贷骚扰,精神状态很差,和母亲也会暴起争吵。后来母亲发现我想出国去东南亚,便趁着我睡着收掉了我的手机和护照,然后把我反锁在家里。
独自呆在家里没有事情做,长期的焦虑让我夜不能寐,干脆就大白天躺在卧室里蒙头狂睡。
我记得当时睡得很迷糊,卧室门忽然被人拉开,紧跟着被套被掀开,一个巴掌重重地砸在了我脑袋上。
我被这一下打的眼冒金星,下意识抱着头蜷缩起来,后背就立刻挨了一棍。火辣辣的疼从背心窜开,我像案板上鱼一般蹦起老高,然后接着挨第二下、第叁下、第四下……
我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下,也听不清荀常志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昏暗中我哭着重复“我错了”,闪躲着求他不要再打了,但仍被摁住继续打。
那是一根木棍做成的晾衣杆,表面还有些微粗糙的切口,落在身上就能擦出一条条细长的带血丝的红痕。然后这些红痕迭着红痕,青筋迭着青筋,那条晾衣杆终于断了,荀常志停了手,转身走出门。
我仍旧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母亲是在晚上下班回家才发现我被打的,我依旧躺在床上,但已经没声了。后背四肢布满了斑驳肿胀的伤痕,左眼充血得像红眼病,是被那一巴掌扇的。
我在床上躺了叁天,第四天才可以自己慢慢下床,母亲因此又跟他大吵了一架,她担心我被荀常志打出毛病,便紧急送我去了乡下外公外婆家。
自此,我和荀常志再没说过几句话。
“哎——”母亲长叹了一口气,手心覆在我挽住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不是有养老保险吗?我再给他买个分红的!”我拧着眉急道:“家里也马上拆迁了,拆迁款分了你们就离婚。”
母亲没说话,也没看我,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咬牙继续道:“那就把拆迁款全给他,那总会同意离婚吧。”
“不能给你爸钱。”母亲一口否定。
“那就买成房子,写我的名字给他住。”
胸口凝着一团火,熊熊燃烧着,让他们离婚像是多年前就是我最想要办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