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乐未止,何湛低头死死握住剑柄,眸色深深,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渐渐地,他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
此时,林中惊鸟飞起。
何湛听不到,闻不到,胸闷气短。他咬着牙地扯开衣领,露出的脖子上全是红疹。
凤鸣王执剑跃出来,挡在皇上面前,臣子侍女被吓得作鸟兽散。何湛在轰鸣声中听到尖叫声,从扭曲的黑夜中看到无数的黑衣人从营地口涌进来,与御林军缠斗为一团一团,一团黑影。全是血,溅出的血如同泼出的热油一样灼热,却将黑夜推入寒窟。
是余党!
余党!
他从厮杀声中听到人这样乱喊。
他喘了几口粗气,强压住胃中的翻江倒海,死死盯着夜空上方,身子前倾,侧身将景昭帝护在身后。
一支暗箭!
如星逐光,带着最满的杀气,所有的余党都愿为这一箭付出生命。由弓弩射出,劈风斩月,直冲景昭帝而来。
景昭帝连那支暗箭都没有说清楚,黑影猛地扑过来,锋锐的铁箭头离景昭帝的肩处只有一寸距离,寒芒已卸,滴滴答答的鲜血落到景昭帝的龙袍上。
那一根箭穿透何湛的肩胛骨,血流不止。
“爱卿!”
何湛用右手抽出剑,借着剑身站起身,挡在景昭帝面前。何湛俊美的眉眼卷上狠色,嘶声喊道:“护驾…!护驾!”
对方的弓弩手已被凤鸣王斩杀。何湛撑不住,扑通跪倒在地,身子缓缓栽向地面。
何湛半睁着眼,看见景昭帝震惊的表情,终于圆满地昏了过去。
很好。不负他挺着打哆嗦的腿站了那么多天。
景元二年,秋狩。余党反扑,趁不备刺杀景昭帝。帝中流箭,未及要害,即令睿王、凤鸣王剿杀余党,一场狂风恶浪席卷而来,满城的风雨足足持续三月之久。
玄机子第三次接手何湛。
何湛全身发热发烫起红疹,两指粗的铁箭头穿烂他的肩膀。玄机子觉得,何湛可是能祖师爷派给他的考验,不然不会一次比一次棘手。
小小的道房内跪着一圈人,唯有景昭帝立在中央,定眸看向床边的人。
宁晋扶着何湛,小心避开长箭。玄机子给何湛口中塞上锦布,防止他咬了舌头,等他去掉箭头,玄机子看了一眼宁晋:“要拔了。”
他紧紧抿着唇,眼眸微垂,将何湛里侧的手暗暗握住,冲他点了点头。
景昭帝走到床边身侧,竟微微屈膝,握住何湛冰凉的手:“爱卿,别怕。”
玄机子出手狠而快,何湛从剧痛中恢复意识,瞪着的眼中全是血丝,嘶声痛嚎。宁晋握着何湛的手颤得厉害,他甚至能听见铁箭磨过肉骨的声音。玄机子洒上药,何湛疼得不断抽搐,宁晋环过何湛的肩膀,将他死死勒住。
何湛受过那么多伤,唯这一次疼到了骨头里。
何湛觉得如果能重来,他肯定不会再用苦肉计。太他娘的苦了!
等到何湛的嘶声力竭转为低低呜咽时,宁晋将他口中的锦布拿出来。何湛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嘶声不断低吼着疼,景昭帝的眉头越皱越深。
何湛挥泪,暗暗为自己竖起大拇指。很好,演得很棒。可眼泪是假,疼是真。
何湛真恨不得直接疼晕过去,可他疼得非常清醒。
待缝好伤口,玄机子从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接过弟子递来的湿布巾,擦了擦全是血的手。他叹口气说:“没伤及要害,不过可能会落下病根儿,先留在道观中养伤吧。”
景昭帝问了句:“爱卿,你感觉如何?”
何湛的唇已褪尽颜色,可还是笑着虚声说:“挺疼的,不过…幸亏疼得是臣。”
“你护了朕,朕不会亏待你。朕一定要拿了余党的脑袋来,慰你今日所受之苦!”
门外的士兵来报说凤鸣王已经斩杀来偷袭的头目,即刻前来复命。
宁晋说:“儿臣愿辅佐凤鸣王,搜查在京余党!”
景昭帝看了宁晋一会儿,最终点点头。宁晋将何湛缓缓放到床榻上,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叔受得痛,本王让他十倍还回来。”说罢,宁晋转身走出道房。
玄机子去为何湛配消红疹的药,屋中只剩景昭帝和何湛两人。景昭帝坐在床边,良久不言,到最后只说了一句:“爱卿好好休息。”
景昭帝站起身,刚走出一步,宁左宁右走进来,齐声唤:“三叔!”
两人身上的骑装上都染着鲜血,显然经历过一番厮杀。
见景昭帝,两人解剑跪下行礼:“父皇。”
景昭帝令他们起身,眼睛里充满怒气,带着满腔的龙威,挥手就打了面前人一巴掌。两人双双再跪下,连头都不敢抬。
景昭帝什么都没说,冷哼了声,挥袖走出门。
打错人了。
何湛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可景昭帝打得是宁右。
宁左跪在那里,很久没能抬起头。他第一次主办秋狩,父皇给他这样的机会,是想让他树立太子威望,可没想到,余党的一箭,将他所有的布防都击垮了。这样的羞辱,这样的失败,是他以前从未体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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