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野茫茫。
丰茂的草原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羊群,犹如朵朵白云,飘荡在绿色的地摊上。远处的山峦的,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将首尾埋于草原之上,露出瘦骨嶙峋的脊背,虽然海拔不高,却依然让人产生敬畏之情。
静静的桑干河旁,是游荡的牛羊栖息的地方,他们散落在河的两岸,追逐着,嬉戏着。出生的牛犊和刚落地的羊羔,都小心翼翼的跟着自己的母亲,唯恐一不小心,走失在成群的同伴之中。但是仍有那些调皮的分子,早早的跑进河中,将静静的喝水扑打出水花。而他们的母亲,则拱着他们尚未健硕的身体,催促他们享受丰美的水草。
一溜的清风吹过,连带着卷起地上的青草飘荡起来,卷起的尘土打着卷,试图吹乱这支正在享受美食的队伍。不过很显然,他的计谋没有的得逞,反而很快,消失在桑干河边。
这是桑干河最安逸美丽的时刻。
牛羊的不远处,一个中年人捋着胡须,骑在马上,观察着自己的牛羊休闲自得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赵国是鼓励经商的,特别是像他这样的牧人,只要手里有些牛羊,就不愁找不到买家。当然,像牛羊这样的东西,你在这里是找不到买家的,想要卖出好成绩,可以去蔚县,那里有专门的市场,便于来自燕国和中山的商人选购。当然,如果还要买的更好,可以选择去代县,那里每年都有来自邯郸、大梁等地的商人,等待着上好的牛羊,被他们卖入中原各地。
其实像牛这样的劳动力,已经成为了主要的耕作工具,特别是代县至邯郸,赵国主要的粮食产区,都需要牛羊来帮助生产。而牛羊对于北方的赵人来说,更多的时候,还是一种美食上的享受。
中年人一边清点这自己的投资,一边盘算着今年的计划,要留下多少牛羊,要卖掉多少,要挣多少钱,要置办多少东西。他一边盘算着,一边观察着周围,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正当他盘算之际,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踏破了安静的画面。牛羊们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群不速之客,纷纷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疾驰而来的几匹骏马,上面还载着人。就连最调皮的牛犊都不再声张,乖乖的回到自己的母亲身边,眼睛却瞅着这些人。
这些变化自然瞒不过中年人。他听见马蹄声的第一刻起,就兜马转身,用手遮住阳光,眺望着原来之人。
这是一支仅有二十人的行军小队,从他们甲胄装饰上来看,很明显是赵国的军队。他们坐下的军马也不是凡品,个头明显比自己的坐骑大,四肢有力,奔跑飞快,这是军马最基本的要求。
看完了马,他将目光放在骑马之人身上。特别是领队之人,装备明显要好过其他人。他腰间挂着宝剑,头上戴着皮弁,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虽然策马飞奔,但是长袖裹着的风却拼命往袖子里灌去。中年人对此不屑一笑,心想就看这身衣服,就知道对方是自己人,而不是北边的楼烦、林胡之人,因为这样打扮穿着骑马的,在桑干河这里,只有赵国人。
正当他打量着这些人的时候,那为首之人已经策马到了中年人的近前。他二十七八年岁,蓄着两撇胡须,皮弁因为骑马已经东倒西歪,他不得不将他摘下来,瞬间,皮弁蓄在帽子里的汗水,就整个流了下来,将他坚毅的脸庞整个都打湿了。
他走到中年人面前,马上遥施一礼,带着些许笑容说道“老人家,今日可曾见到了三胡之兵?”
“今日天气晴好,正适宜放牧。胡人祖传的畜牧手艺,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放牧的好天气,没有人会来打仗的。”中年人啰啰嗦嗦一大堆,最后,那蓄胡子之人哭笑不得的点点头,感谢老人给予了这么大的支持。
“不过,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胡人凶残蛮横无礼,不通中原。难免会作出出人意料之事。”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在这里放牧这么多年了,什么东胡林胡,还是楼烦中山,见过的胡人也算是不少,还真没见过这个时候掠夺的胡人。”说着他拍着胸脯,向那人说道。
“如此最好。”中年人点点头,掏出水壶,将水倾泻着即将冒烟着火的喉咙,然后走出随从们聚集的地方,眺望着北方的山峦,心思不由得沉重了起来。心思飘向了刚刚收到的一份情报。
根据可靠消息,北部的楼烦和林胡,最近将有大的动作。特别是去年冬日以来,天气骤变,塞上风雪甚大,牛马冻死无数,是以开春之后,粮食储备本就不足的三胡之人,迫切需要供给。由此,代县发来警训,推测今年胡人掠夺的时间要早于同年,要求北方守将多多巡边,防范三胡的突然进攻。
为此,他每天都带着自己的家将,从蔚县出发,往西寻找三胡的踪迹。然而十多天过去,三胡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连个对方的牛羊群都没有看到。
但是和这些人胡人打交道多年,他深知,暴风雨之前,总伴有宁静。
“将军,我们可以走了。”正当他沉思之际,他的家将首领驱马上前,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他。
“恩,走吧。”说着他一抖马缰,准备让马匹改变方向。
忽然,他脚下的战马突然变得有些躁动,不停的跳动着四蹄,就是不走。他皱着眉头,刚要去安抚一下它,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北方的山峦。却见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排的黑影!
“胡人!是楼烦来了!”刚才还在悠闲吹牛的牧羊人,变得惊慌失措起来,他一会跑到中年将军身边,一会又去催促自己的牛羊,防止他们跑乱了阵型,和刚才骄傲自得的模样完全不同。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没有吹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准确的判断出那是楼烦人,就这一点,也够他骄傲的了。
中年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兜马一转,立刻对放羊之人,大声吼道“快,赶紧离开!赶紧离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决,仿佛看到死神,从自己的面前掠过!
“我我的牛我的羊”那人还在担心着自己的牛羊,好像那些跳动的牛犊,就是他的命一样。
“他娘的,你赶紧给我滚,再不滚你连命都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皮弁扔在地上,将深衣挽起袖子,省的一会挥舞起刀剑不方便,拔出宝剑就召集自己带来的二十多人。
“可可是这些都是我的命啊。”中年人哭丧着脸,其实他现在就算是想驱赶这些牛羊,都来不及了。这些灵动的生物,对于生存的渴望,远远大于这位视财如命的大叔,早就四散跑开,往来的方向跑去,只有几个昏头昏脑的,朝着楼烦人赶来的方向逃窜。
中年人收拾好战具,对身后的一个家将说道“持我令牌,赶紧回城,令守将加强防御。”说着,他将自己的一个令牌扔了过去。
这些家将哪一个不是随着他出生入死之人,是以面对这样的工作,明显非常气愤,“将军怎能将此工作交予我?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中年人二话不说,狠狠的将皮鞭抽在他的马匹股上,马匹股吃痛,还没等主人反应过来,猛地就窜了出去,使得他想拽都拽不住。
“你给我回城报信,对方也就百十来人,恐怕是探马骑兵,我去去就来,给你断后,你带着这个人赶紧回去!让庙儿梁守军做好准备,你再去蔚县求援。放心吧楼烦人还杀不死我李衍!”说着,也不管那人的挣扎,带着其他的家将,二十多人迎着尚未清楚数量的楼烦人,冲了过去。
草原,天生就是马匹的天堂,所以无论是楼烦还是东胡,都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他们不但精于骑马,更兼射术一流,普通的胡人,从刚会走路跑步开始,就锻炼他们的骑射能力。是以楼烦人对于骑兵的运用,是远远超过中原人的。
李衍出身北地,深知对付胡人,传统的车兵和步卒作用是有限的,反而是优良的骑兵,才是对付胡人最有效的手段。而正是这一点,他无论在代县,还是转任蔚县,都对于骑兵情有独钟。何况他是委任的蔚县都尉,专司骑兵训练,所以在对付胡人上,也是有一定心得的。
“听我命令,方阵行进,我要近距离看看!”言语之间,二十多人丝毫没有停顿,分别操纵者自己的马匹,有的加速行进,有的微微减速,很快就将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阵型。
只见二十多人,前面三人一队,两队横向并列,皆穿着厚实的甲胄,深衣被系在腰间,提着长戟,虎目含威。后边亦是三人一队,装备和武器,和前军完全一样。
中间三人纵向成列,分别持着砍刀,背上悬挂着长弓,也是分列两边,形成了左右两军。
其余五人将李衍护在中间,却是取出了长弓,从箭壶里掏出了弓箭,随时准备向对方发动远程进攻。
这种小型阵法,是李衍根据自己多年经验总结而来,将之间的五阵分成了六阵,每个阵有内外两层,外层是进攻部队,内层是支援部队,共计二十五人,如果不是李衍支出一人去报信,这个阵法将更加完整。
指挥官根据不同的需要,可以将阵型分成圆阵、方阵和锐阵,运转起来,根据指挥官的需要,可以内外两阵交替进攻,也可以由内阵支援外阵,运转自如,妙用无穷,这也算是李衍这位骑兵将领的一大创造吧。
胡人的百人队也看到了这支二十人的小队,兴奋的像是看到了肉的恶狼,纷纷催促着坐下的战马,朝着这二十多人扑来。
一场看似以卵击石的遭遇战,就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