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动了下,段轻名似乎是想笑:“我记得,你不好饮酒。”
顾平林面不改色:“若是织烟酒,值得破例。”
“口口声声请我喝酒,却反来找我要酒喝,这是什么道理?”
“怎样,你不乐意?”
“岂敢,求之不得。”段轻名丢了一壶酒给他,又自取一壶出来。
顾平林接过来看两眼,拔开瓶塞,仰头喝了口。
段轻名微微眯眼:“此酒后劲足,很容易醉。”
“你醉了,我也未必会醉,”顾平林笑了两声,“要与我比一比酒量?”
“哦?”
“不敢?”
“古有舍命陪君子,今夜段六也少不得舍命陪师弟,”段轻名低头凑近他,含笑道,“这种安慰方式,倒是有趣。”
顾平林反问:“你需要安慰?”
“当然——”段轻名自顾自地走到竹席上坐下,悠然道,“不需要。”
“既不需要,我又为何要安慰你?”顾平林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我只是觉得应该喝酒庆贺,庆贺你终于摆脱这些身外俗事,专心剑道。”
母亲去世,小妖怪在虎狼堆里一年年长大,对段氏有多少感情?他根本没在意过。前世他成名之后,照样将凑上去的段家玩得团团转,哪怕段家对他死心塌地。不到十年,段家就被玩死了两位内丹大修。
愚蠢的段家人,这个妖怪不是被你们放弃,而是,他早已放弃了你们。
第40章 回归命运
会放弃,是否也曾期待?
或许,这只是他安排的一场试探,对段氏最后的试探,给予最后的机会,那些人的放弃让他彻底转身。
不,他既从段氏脱身,岂会做这种无聊的试探。
春风得意的齐氏母子至今还全然不知,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设计。他放弃所有人,从此全心追寻剑道的乐趣。
真是个复杂又纯粹的人,复杂得无人能看透,就像那华丽至极的剑法,纯粹得什么都没有,就像那颗仿佛不存在的心;
真是个寂寞的人,寂寞到拿整个修界陪他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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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声阵阵,灯影摇晃。顾平林盘膝坐得端正,偶尔取过面前酒壶喝一口,又放下,竹席周围已经丢了好几个空酒壶。对面那人却斜卧于席上,单手撑着头,透着几分清闲与从容的味道,披风在灯影下白得耀眼,好似一片遗落人间的月色。
“这种道贺方式,我喜欢。”他笑着用酒壶挥开一片飘落的竹叶,微微侧脸的样子,饶是顾平林同为男人,也不禁暗暗赞赏。
难怪前世他能招来那么多女修,可惜一副好皮囊,竟生在妖孽身上,让他用来欺瞒世人。
顾平林微微垂眸,拿起酒壶。
段轻名也举起酒壶与他碰了碰,道声“请”,仰头就喝。
顾平林什么也不说,一口接一口地跟上,丝毫不落后。
林中寒意越来越重,竹席沾了露气,湿漉漉的。无人先说散,旁边的空酒壶倒是多了几个。
段轻名摇摇手中空壶:“唉,你什么时候才会醉?”
顾平林道:“巧了,我也这样想。”
“你啊,”一双眼荡着千般风情,段轻名撑起身,挪到他身旁,“赢我就那么高兴?”
顾平林道:“当然。”
段轻名摇头不再继续说,顺势躺下,头枕到他的腿上。
他会这样,顾平林甚是意外,身体微微一僵。
眼尾红影因酒意而越显鲜艳,弯弯唇角噙着笑意,错眼之间,那笑意里仿佛就透出妖冷之气来,可仔细一看,又还是在笑。
此时的段轻名,就像是一条冬眠的蛇,依然冷血,却收起了毒牙,收起了猜疑,温顺地盘成一团,任人亲近,只要不触及底线。
顾平林却不习惯这种亲近,皱眉,下意识地要推开他。
“我见过你。”他突然道。
听到这话,顾平林立即停住动作,半晌才平静地问:“何出此言?”
段轻名闭上眼睛,仿佛陷入回忆:“我结丹时有幸入道,做了一个有趣的梦。”
顾平林不动声色:“哦?”
“在段家,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日,”段轻名缓缓道来,磁性的声音在黑夜中沉淀,听不出什么特别情绪,“你并没拿到我的衣裳,被顾家主母骂得狗血淋头,还不许吃饭。”他停了停,笑道:“那个顾小九真是可怜,只会乖乖挨骂,哪像梦外这般,还敢跑来招惹我,说是我的对手,嗯?”
十来岁的少年被罚站在廊下,就像是一株青青的小竹,瘦弱,却挺直。身上衣裳虽然好,却不衬脸色,必是临时穿上的,他应该也同样没有母亲照顾,而且在家中不受宠。面对责罚,那双大眼睛平静而隐忍,明亮而通透。看着其余兄弟们讨好主母,少年始终不肯低头效仿,连求饶也没有。
真是令人喜欢的骄傲。
段轻名突然睁开眼,意味不明地道:“也许,那并不是你。”
沉默。
四目相对,顾平林神情毫无破绽,心中却已骇然。
怎么可能!
此等场景……挨骂,受罚,分明就是前世经历!因为遇见师父和明清子,自己错过午宴时间,被夫人责骂,后来回家还被顾老爷狠狠地打了一顿。
没料到的是,那个小妖怪竟然看见了这一切!难怪他后来会招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