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被一片火海照亮,也照亮了街道尽头踽踽行来的一道纤瘦身影。看身影显见是一名女子,见了这等爆炸失火的危险事端,身为女子的她怎么还有胆量往这边走?
当她渐渐走近,一片窜起的火苗照亮她的容颜时,从米铺中出来的孟瑄孟瑛立刻找到了答案——原来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是——
“小逸?!”
原来她是何当归,一身水青细褶曳地裙,裙子下摆处盛放着一大一小两朵水莲,而她本人更肖似一朵出水清莲,一双比黑夜的尽头更黑的点漆目,给她的菏瓣小脸增色多少!这位莲花美人,裹着一件拖到地上小半幅的灰毛大氅,缓缓朝这边过来。
孟瑄大惊大喜,惊的是何当归居然站在失火的屋檐下,太危险了!喜的是他终于像缺失的拼图一样,找回被取走的那一块了!孟瑄也不扶“哎呦疼哇”呻吟不断的三哥孟瑛了,光速飞到何当归的身边,双手抓起她的一双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把她的手裹进他的前襟,以胸口的灼热熨帖她的冰凉。
“这里太乱,又是火又是血。”半晌后孟瑄找到了话,低下头,用脑门揉一揉她大氅上的毡帽帽檐,柔声道,“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我带你出去。咱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说的没有错,这里的确不是一个善地,左边是咽喉中箭而亡的郑反,右侧客栈的招牌上钉着凌妙艺,倒下的门板上是叛徒马鸣的尸首,房顶上的一片火海中,死的人就更不计其数了。最凄惨的叫声来自孟瑛,他连叫数声都换不来他的好弟弟一回头,因此他就越叫越惨了。
何当归微垂着头,毡帽上一圈儿细密绵长的狼毛,遮挡住了她双眸中的情绪。她没有立刻回答孟瑄的话,在原地静静立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于是孟瑄也不着急走了,就捧着她的双手陪她等着,不一会儿,熠迢从屋顶的火海里面跳出来,三丈开外“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下。
孟瑄一惊,一开始以为是熠迢的膝盖旧伤复发,现在刚好撞上他膝盖疼,才行如此大礼,因为十年来熠迢随在他身边,从未这样客气礼敬过。可再定睛一瞧,熠迢的面色有红似白,被火光一照又显得红光满面,哪里有半点旧伤复发的痛苦样子?
原来他真的是在郑重其事地下跪!得到了这个认知,孟瑄刚要出声,让熠迢站起来说话,却见熠迢拱拳抵掌,向何当归回报道:“公主,弓箭手全都死光了,一个活口都没有。”因又笑道,“这群败类真是丢尽了蒙古人的脸,亏得宁王还有耐心跟他们谈交易,难道不知与虎谋皮,自己也在劫难逃的道理?”
孟瑄这才明白,原来熠迢不是在向自己行礼,而是在向何当归行礼,自己不过是与何当归并立,稍微沾了点光。可是……公主?谁是公主?何当归不是被皇帝认了干孙女,做了名义上的燕王府郡主,从哪儿又冒出个公主?孟瑄被弄糊涂了。
听了熠迢的话,何当归先是点头浅笑,随即自口中溢出一声叹息,想说些什么,又顾忌孟瑄孟瑛在场,也就什么都不讲了。总归是一些前尘旧事,跟她现在的身份关系也不大。
同时,向“新主子”公主汇报完毕之后,熠迢似乎才突然间发现了他的“旧主子”孟瑄,于是又冲孟瑄拱拱手,潦草地打招呼说:“公子,晚上好!”
晚上好,这样就完了?
孟瑄孟瑛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熠迢小时候就来孟家做了孟瑄的侍读,后来孟瑄烧包地把书一扔不读了,熠迢也跟着转型做了随从护卫,十几年来可谓忠心耿耿,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孟瑄。就算上一回在关墨的船上,孟瑄自以为窥探到了熠迢的“心事”,他也不认为熠迢会因此而改弦易张,从此就不再忠心为主了。
而现在的情况是,熠迢看上去依然既勤恳又勤快,依然非常听主子的话,还千里老远的,从扬州奔到青州来护主。可是可是,为毛他的主子突然就变成何当归了?公主?哪国的公主?他的小逸跟公主有何关联?
“我的孩子……帮我照顾孩子!”
不等孟瑄询问熠迢,他一声不吭换了个主子的缘故,说时迟那时快,客栈招牌上死去多时的凌妙艺突然睁开一双留着血泪的杏目,眼珠子瞪得鼓鼓的,口中嘶嘶吼道:“我的儿子,被我师姐素潇潇给抱走了,抱走两年了……求你帮我照顾他!表妹,好表妹,你一定要帮我照顾我儿子!”
“……”
何当归疑惑了片刻,然后又弄懂了什么,遂抓紧时间问:“孩子他爹是谁?我可以代你转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