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知道!”冯曼蓉的声音清脆起来,虎着眼看着杨锐,道:“三木公司是美国的大公司,我们厂长光是为了见管事的人,就等了一个星期,你知道那一个星期是怎么过的吗?美国的小旅店,一天都要好几十美元,我们厂长挑最便宜的住了五天,实在住不起了,就找了个唐人街的中国餐厅的老板,给人家一点钱,等他们店关门了睡桌子上,第二天开门前爬起来,还要给人家帮忙,再穿上昨天收好的衣服去求人家三木公司……你知道唐人街的中国餐厅几点关门吗?晚上一两点才关门,我们厂长还得等着……”
“冯代表……”
冯曼蓉擦擦眼睛,终于是眼泪掉了下来。
她用漂亮的红手帕擦了擦,又使劲的擦擦鼻子,才将之收回去,再次露出楚楚的笑容,道:“对不起,杨委员,我激动了。培训老师以前就说我爱激动,我一着急又给忘了。”
“没事。”杨锐心道: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哭一会骂一会再道歉笑的,如果是普通事情,说不定真让你给弄的心态爆炸,得其所愿了。
然而,律博定并不是普通事情,它不是一个小姑娘哭一鼻子,笑一笑,道歉道歉就能解决的事。
那天打开文件匣子的震撼,仍然留在杨锐脑海中。
一款可能令数万人致死的药物,其造成的负面影响,恐怕比一场局部战争都要大,而它所造成的是直接损失,或许不亚于911。
对于生物学和医学专业研究者来说,它所带来的震惊,是很难消除的。
或许50年后,100年后,人们会将此事当做教训收录在教材中,不再每次说到药物问题的时候都提起,但在80年代,90年代,00年代,10年代,生物学和医学专业的研究者们,是无法忘却此事的。
哪怕只是听说,都会让人念念不忘,更不要说亲身经历了。
因为越是业内人士,越知道一款致命药物所带来的危害。
致死数万人的药物,并不是真的毒药,虽然它比毒药还要恶劣,但现实是,这样一款药物,并不是吃到肚子里的一瞬间,就使人死亡了。
它首先会造成病人的痛苦,在律博定的案例中,是心脏损害。
紧接着,这些吃着处方药的患者,会进一步的寻求医生的帮助。而在药物危害的报道出现以前,医生们其实也并不知道律博定的问题,于是,除了少数幸运儿会停止服药以外,更多人只会服用更多的药物,同时继续服用律博定——因为律博定就是心脏药物,这也是它的危害始终被掩藏了起来的原因——于是,心脏损害继续加深。
而患者及家属又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更大的经济负担。
病人在心脏损伤和心脏治疗的过程中,不断的循环与博弈。
直到最终的恶果显现——某一次心脏病的爆发,或者心脏骤停,成为人类医学史上极羞辱的一面的注脚。
这种缓慢、痛苦却又结果确定的悲剧死亡方式,对于涉及者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心理创伤。
对于生物界和医学界人士来说,也是难言的尴尬与耻辱。
杨锐望着冯曼蓉姣好的面容,看到的却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未来。
在冯曼蓉期待的眼神下,杨锐道:“虽然我很想认同你们的努力,但现在的问题,无关努力。”
“恩?”冯曼蓉的眼睛通红,有些没听懂杨锐说的话。
杨锐道:“我否定的是这款药物,并不是想要否定你们,就像我在答复函里说的,你们需要做更多的安全性方面的实验。”
杨锐现在是以答复函的委员身份回答冯曼蓉,必须非常正式才行。
冯曼蓉听到的却是推脱——其实她的判断也没错,杨锐的确是在推脱。
“究竟要做什么安全性方面的测试,您才肯放行。”冯曼蓉将愤怒藏在胸间,挺胸抬头。
“药品安全是个严肃的话题,不是我放不放行的问题。”杨锐轻轻摇头。
“杨委员……”
“小冯,话说清楚就行了,不要带着情绪工作!”门口,有稳重的男声传来,随之,就见一名身穿暗色衣服,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推门进来了。
“秦厂长。”冯曼蓉叫了起来。
杨锐看向门口。
“鄙人秦翰池。京西制药总厂的厂长。”秦翰池凝视着杨锐,看都没看冯曼蓉。
杨锐暗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位露面的,就是京西制药总厂的厂长。
司厅级的干部,在京城里,也是高级干部了。
门口的各厂代表,也是兴奋了起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议论:
“秦翰池可不是好欺负的。”
“杨锐碰到铁板了。”
“是杨委员。”
“谁知道他还能做几天委员。”
“秦翰池哪里有那么厉害。”
“莫名其妙的不予通过,秦翰池心里藏着气呢。”
“说的像是你看到似的。”
“你看吧,非得把脑浆子打出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