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挑眉笑笑,笑容极淡极倦:“不必如此,你躲不开,也不用躲,下次见了裴迪,该还手就还手,再差也就是这样了,他不会看着我们死的。”
赫连濯的性子,卫昭再是了解不过,他脾气急躁,报复心强,凡事极爱迁怒。大衍对扶余步步紧逼,他却要靠铁勒才能拿回幽州部分城池,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怎会轻易让自己死了。
再说伊殷,若是赫连濯不想要他,他根本就没命活着生下来。没有伊殷的存在,赫连濯拿什么在臣民面前炫耀,那可是他最成功的战利品。
“爹爹,我不要你死!”伊殷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可一想到四肢尽废、毫无生念的卫昭,他就感到害怕,他不想失去他。
卫昭敛起笑意,平静道:“伊殷别怕,爹爹不会死。”伊殷是个好孩子,不妥善把他安顿好,他怎么能死呢。
伊殷更怕了,卫昭此刻的神情,像极了他把他托付给鹿鸣的时候,他钻进被窝,小心避开卫昭的伤口紧紧抱住他,语无伦次道:“我很快就会长大,我会保护你的,等我长大了……”
卫昭无声地叹了口气,反手搂住伊殷,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是赫连濯的儿子?是他强丨暴他、羞辱他的证据。
昨日夜里,卫昭忙于照顾伊殷,半宿未睡,今日又受了这样的伤,躺下不多时就鼻息微微睡了过去。
而伊殷从昨日到现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精神正好,睡意全无。他贪恋难得的,可以和卫昭独处的机会,就自己坐在炕上玩,实在无聊便默背兵法,想着将来如何攻打扶余。
如果他和卫昭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好了,伊殷得寸进尺地想着,只要赫连濯不再出现,卫昭一定会很疼他的,这样他就不用再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娘疼爱了。
不过,他们要怎样才能摆脱赫连濯的魔爪呢?留在扶余肯定不行,这是赫连濯的地盘;到铁勒也不行,那是赫连濯的姻亲,而且大衍和铁勒的关系,比扶余更加恶劣。
剩下就是大衍了,那是卫昭的故国,也是伊殷生活了近二十年并最终埋骨的地方,只是伊殷不知道,卫昭是否还能回得去。
卫昭的父亲卫夙,是个高瞻远瞩、雄才大略的皇帝,他一生致力于光复汉家王朝最强盛时期的疆土。早年间,卫夙任用长宁王姬清和昭阳侯君临,将铁勒人彻底打回了漠北。
之后,卫夙的目标便是扶余,但是幽州,却成了帝国名将的坟场,君临、姬玉、鹿子谦……然后就是卫昭了。
前面三位暂且不提,他们或死或伤,但都是在战胜对手的前提下,只有卫昭,他是失手被俘,让对他寄予厚望的卫夙失望不已。
在那个容不得失败的皇帝眼中,卫昭战死沙场,也许会是更好的结果,可他没死,反而成了赫连濯的禁脔,甚至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前世,卫昭之所以让鹿鸣把伊殷带回大衍,是因为在那场惨烈的巫蛊之乱中,太子卫明和元康公主全家都死了,思子心切的老皇帝追悔莫及,对仅剩的小孙儿,容忍度难免也会高些。
如今,巫蛊之乱尚未发生,卫明和元康公主都是好好的,不要说伊殷了,便是卫昭,卫夙能否接受他,都还是个未知数。
要知道,在赫连濯的用心渲染下,卫昭在扶余的经历早已在大衍国内传开,朝堂和民间对此议论颇多,有人认为他无辜,也有人觉得他该一死以谢天下。
若是卫夙对此事毫不介怀,过去几年,大衍为何没对卫昭进行营救,伊殷越想越乱,只觉前路黯淡无光,不知该往何处去。
在伊殷的胡思乱想中,一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卫昭睡到晚膳时候才醒,醒来就见儿子皱着小眉头,握着小拳头,嘴里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小表情特别丰富。
晚膳照例不用下炕,只是伊殷拒绝了乳母的喂饭,自己拿着筷子吃起来,还因为动作太过熟练,引来卫昭的侧目。
伊殷不想太过惹人怀疑,不得不把筷子拿得别扭了些,还特意洒了几颗米粒到炕桌上。终于,卫昭不再盯着他看了,还给他夹了两回菜。
用过晚膳,卫昭心血来潮要教伊殷背书,教的是大衍孩子启蒙用的《三字经》。《三字经》伊殷以前学过,现在也还记得大半,于是卫昭念一句,他跟着说一句。
前面八句教完,卫昭从头再来,重复了三遍就要伊殷背诵。伊殷不想给卫昭留下脑子不够用的印象,很顺畅地背了出来。
然后卫昭接着再教,就在父子两人其乐融融的时候,有侍女前来禀报,说大君马上就要到了。
卫昭闻言神情一僵,若有若无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看向伊殷的眼神,也多出几分凛冽。伊殷无辜地拿手捂脸,他就知道,只要赫连濯一出现,卫昭看他就不舒服了。
卫昭唤来乳母,让她把伊殷带到前院去,还叮嘱要看好他,不许他随意乱跑。乳母领命,也不管伊殷是否愿意,就抱着他出了门。
乳母抱着伊殷从穿堂出来,正好遇上赫连濯,乳母赶紧垂首行礼,伊殷也埋着头,他不想看见赫连濯。
谁知赫连濯今日兴致好,竟从乳母怀中接过伊殷,抱着捏了会儿小脸,才把人还回去,转身往后院走。伊殷不高兴地捂着脸,乳母却说,大君定是为了白日里的事过来的。
☆、第007章 往事
听到乳母的话,伊殷不屑地撇撇嘴,在乳母视线之外的地方,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赫连濯怎么可能是为了白天的事情过来的,只要不闹出人命,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才不会放在心上,他今日来找卫昭,估计又是有邪火找不着地方发泄了。
伊殷的猜测对了一半,赫连濯并不是因为大阏氏寻卫昭麻烦一事而来的,也不是有火没处发所以来找卫昭出气的,而是有个“好消息”要向他宣布。
赫连濯进屋时,卫昭披了件家常的袄子盘腿坐在炕上,神情漠然,也不抬眼看他,仿佛当他不存在。
赫连濯早已习惯卫昭对他的无礼态度,不以为忤,反而轻笑道:“阿昭,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想你听了以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卫昭抬首,眸光斜斜睨着赫连濯,仍是一言不发。赫连濯所谓的“好消息”,对自己来说,恐怕就是“坏消息”了,听与不听,都无所谓。
“给点反应好不好?”赫连濯似是不满卫昭的淡定表现,走到炕前站住,单手拧住卫昭的下巴,强迫他正眼看向自己,“阿昭,看你这个样子,我突然有点不想说了。”
赫连濯的手劲很大,卫昭脸上已有乌青的颜色显出,他挣扎了两下挣不开,便冷冷吐出四个字:“爱说不说。”
闻言,赫连濯哈哈大笑:“阿昭,你真是太可爱了!”他说完松开钳制卫昭的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直接把人推倒在炕上,再欺身压了上去。
尚未愈合的伤口重重撞到坚硬的火炕上,纵然炕上已经铺了两层厚厚的褥子,卫昭还是觉得伤口又裂开了,他死死咬住下唇,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
赫连濯并未留意到卫昭的异常,却对他的抗拒很不高兴,他撬开卫昭紧闭的牙关,凶狠地吻了上去,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卫昭无力反抗,只能僵直着身体,任赫连濯为所欲为,他能感觉到,背上的伤口又出血了。
一吻终了,赫连濯翻身在卫昭身旁躺下,半晌方轻声道:“阿昭,你知道吗?李伉死了!”
“你说什么?!”听到李伉这个名字,卫昭素来无甚惊容的表情变得鲜活许多,有惊讶,也有慌乱。
赫连濯很满意卫昭能有这样的反应,便重复道:“我说李伉死了,死在贺容陵的刀下。阿昭,你高兴么?”
“不可能!这不可能!”卫昭猛然坐起,拼命摇头,似乎想把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排斥出脑海,他不相信,他不信李伉已经死了。
李伉死了,他居然死了,而且是死在扶余人的手上……
这样的话,他以后还要找谁报仇呢,卫昭陷入了茫然,连赫连濯何时把他揽入了怀中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