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喜叹息一声转头去刑房里把周琦裕接出来,他受了轻伤,是替同窗挡鞭子不小心挨了两下。德喜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孟长安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德喜了,德喜知道孟长安今日这么反常绝不只是吃醋那么简单。
今日在清浊斋里,那些人说周琦裕和秦绵配在一起才是神仙眷侣,德喜亲眼见到孟长安听到这句话时眼底闪过的那丝茫然。孟长安纵然权倾朝野,对待秦绵的时候却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引起她的厌烦之心。
而现在周琦裕连中三元,成为大夏朝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孟长安心底那种自卑会被无限放大,他会想,秦绵是不是也像众人想的那样,觉得周琦裕这样的人才是良配,而他,满手血腥,一个权宦,跟着他只能遭受天下人唾骂,他带给她的也许是一辈子的阴影。
德喜把周琦裕送到门口就转身往回走,第一次没有上前跟秦绵打招呼,他们这里皆大欢喜,孟长安却还在独自尝着痛苦,他得回去劝着点。结果德喜刚回过头,便吓了一跳,孟长安不知什么时候竟出现在他身后。
“督主,您怎么出来了?”
孟长安没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秦绵的背影。
秦绵和周韵看见周琦裕出来都十分高兴,周韵看他走路姿势有异,问了一句:“大哥,他们对你用刑了?”
周琦裕摇头:“没有,我这是帮别人挡了一下,不严重。”
他下台阶的时候扯动伤口身子歪了一下,秦绵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大表哥,没事吧?”
周琦裕红着脸想抽回手,但最终没有动。孟长安走出门恰好看见这一幕,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上前将他们扯开,但周琦裕这时突然问了秦绵一个问题。
“表妹,你与孟督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刚才放我出来的公公,说孟督主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过我的。”
秦绵愣了愣,低着头道:“孟督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这辈子都感激的人。”也许还是未来与我白首终老之人。
但最后一句话面对周琦裕和周韵她不能说出口。孟长安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愤怒突然中止,紧接着便是一阵针刺般的痛从心脏处传遍全身。
秦绵扶着周琦裕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东厂的大门,但那里依然只有守门的番役,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表姐,你怎么不上车?”周韵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秦绵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皱眉上了车。
孟长安从东厂大门向外望着,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低头自嘲般地一笑,或许她巴不得永远见不到他呢。
他就这样站着,不知站了多久,天色全黑时,一场骤雨突如其来,德喜撑着伞挡住他淋湿的身体,道:“督主,奴才让人备了马车,咱们回府吧。”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孟长安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迈步往前走。一步,两步,他像失去了支撑,身体后仰倒下去,如同一座轰然倒塌的山。
德喜扔下伞上前接住他,颤声喊:“督主。”
连日的忙碌奔波没能让他倒下,头痛之症发作他也还能强撑,但一个情字,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便倒地不起。
第51章
厂督府里, 德喜冒着雨连夜进宫请来了值守的太医,太医诊过脉, 压低声音对德喜道:“督主的病, 是连日劳累, 积劳成疾,且心情郁结,才会一下子爆发。”
德喜面色沉重点点头:“陈太医,督主这病没什么大碍吧?”
陈太医:“那倒没有,督主身体底子好,吃药休养几日就能痊愈了。”
德喜顿时松了口气,刚才孟长安在东厂门口倒下, 可吓坏他了。送走陈太医后,德喜唤来小猴子,嘱咐他寸步不离地看着督主,他要出去一趟。
“公公,您这么晚要去哪啊?外面还下着雨呢。”小猴子疑惑地问。
德喜叹息一声:“还能去哪?督主病了,我去给他找药呗。”
小猴子面露不解:“太医不是开过药了吗?”
德喜白他一眼,凉凉道:“你不懂, 我得去给督主找治心病的药。”
德喜说完就在小猴子惊讶的目光中离开了, 他坐着马车到了秦宅, 撑着伞敲了敲大门, 门房冻得直哆嗦来开门。
“哟, 德喜公公, 您来了?”
德喜打断他:“别废话, 你进去通传一声,跟秦娘子说督主病了,请她跟我去一趟厂督府。”
门房应了一声跑得飞快,一刻都不敢耽搁,德喜在大门口等着,雨下得大,他肩膀都被雨水淋湿了,刚入春的雨冷得彻骨,淋在身上透心的凉。
没过多久,秦绵便穿着一身斗篷走出秦宅大门,青桃在旁边给她撑伞。她今日早早卸了妆,洗漱好,刚才门房到她的院子找她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了,因为没来得及重新梳妆,一头浓密的秀发自然垂落。
“公公,督主怎么忽然病了?”
还不是因为你!德喜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咽下这句话。“督主晚上淋了雨,加上前几日太过劳累,就病倒了。”他实话实说,只是隐去了孟长安淋雨的原因。
秦绵拍了拍青桃的手,让她先回去。“公公,那咱们走吧。”秦绵说着便向马车走去,德喜撑着伞跟上她,微微惊讶,他还以为秦娘子会犹豫一下呢,毕竟都这么晚了,她过去十有八九要在厂督府过夜的。
秦绵和德喜一起来到厂督府的时候孟长安还没有醒,她喝了一碗小猴子送来的姜汤,便让小猴子搬了张椅子到床前,德喜端着盆子进来,见她坐在床前给孟长安掖了掖被角。
他移开眼,将帕子沾湿,拧干之后便要上前给孟长安擦脸擦手,秦绵忽然伸出手,道:“公公,我来吧。”
德喜没说什么把帕子递给她,秦绵接过,轻柔而细致地给孟长安擦了脸,又给他擦了擦手。孟长安烧的脸色发红,额上不时冒出细汗,秦绵走到水盆前重新将帕子投了投,又回来给他擦拭,如此重复几次后才停下,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德喜摇摇头,退出去时掩上了门,并嘱咐小猴子按时换水。他自己则在外间的榻上窝着,打算眯一会儿,闭上眼睛还在想:明日一早督主起来便能看到秦娘子,应当是高兴的吧。
秦绵照顾了孟长安半宿,见他烧退了些才趴在床边睡着了。孟长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头痛的症状轻了许多,只是身体乏力,连抬手都觉得累,像有什么压着……
压着?孟长安顿时觉得不对劲,往右侧那只手看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那小东西正枕着他的手臂,微张着小嘴睡得香甜。
她微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手背上,又麻又痒,他却舍不得离开。孟长安沉暗的视线凝在她脸上,眼神晦涩,半响,他才起身动作轻微地下床,他把手臂抽走时她也没什么反应,睡得很沉。
孟长安低头看了她许久,突然俯下身,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从她膝弯穿过去。他还发着低烧,身体乏力,但抱起秦绵的动作却很稳,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
他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看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不知不觉他目光落在秦绵那双软软的小手上,想到她昨天傍晚曾经用这双手扶着周琦裕,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骤然消失。
她为什么来这?总不可能是自己要来的,她对他永远做不到心甘情愿。
孟长安神色微冷,见她兀自睡着,脸蛋酡红,微张的唇间依稀可见粉嫩的小舌,盯了许久,他狼狈地别开眼,早知今日要被她如此折磨,初见那日他就应该一刀杀了她。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人,秦绵从睡梦中醒转,看见面前那张俊脸的时候,眼底有一瞬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