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城把薄被抱到沙发上,小心地搭在何沿身上。
他怕惊醒何沿, 便撑着沙发旁的小茶几, 席地坐到地毯上, 收回手的时候碰到一个冰凉的塑料盒, 是酒店配备的急救箱。他想到先前洗澡的时候听到服务员按门铃的声音, 应该是何沿打电话让人送上来的。
何沿嘴上说着讨厌他, 可是看到他的手受伤了, 还是会关心他。
周晏城咬着舌尖, 把那席卷而来的酸涩潮意压抑下。
这一刻得来不易,他有许久没有看到何沿睡着的样子,重生以来何沿更没给过他半分好脸色,如今这时光简直是偷来的一般弥足珍贵。
少年睡得沉, 脸蛋在暖气的蒸薰下红扑扑的,鸦翅般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影子,他的脑袋枕在沙发拐角, 嘴唇微微开启着, 周晏城看着看着就觉得喉头一阵干涩。
周晏城伸出手, 像是害怕碰坏了何沿一般小心翼翼地轻触着他的脸颊, 不一会儿又很快缩回手,他怕把何沿给弄醒了, 这样安宁的时光反而会被打破。
但是看着何沿紧阖双目的模样, 他蓦然心慌了起来, 记忆深处那熟悉而澎湃的恐惧惊骇悲伤绝望猛然如潮水一样涌过来, 他上一次看到何沿这样软软闭眼的时候, 还是何沿车祸的那一天……
周晏城的心脏里像是被填进了一个电钻,把他的五脏六腑霎时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那是他此生再不能回顾的噩梦。
周晏城颤抖地伸出手指,在何沿的鼻息间探了探,一颗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心脏这才稳稳落回了原位。
他懊恼地换了个坐姿,盘起双腿一手支着腮,继续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心肝宝贝。
前世他在发觉自己喜欢上何沿的时候,一度十分惶恐,他桀骜自由惯了,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套上缰绳,他的自我保护本能全面开启,促使他拼命挣脱这个枷锁。
可是后来他慢慢醒悟到,没有人可以主宰自己的感情,而何沿于他更不是一个枷锁,就像天拥地,阳抱阴,世间没有真正茕茕孑立的生物,何沿就是他的地,是他的阴,是使他生命完满的另一半。
要爱何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也做好了与一切抗争的准备,可是老天爷玩儿他,何沿最终还是被他弄丢了……
周晏城猛地甩头,不能想,不敢想,一想就痛,一想那排山倒海的内疚和愧悔能生生将他没顶。
此刻何沿还在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小笨蛋,”周晏城轻轻伸出手,把何沿柔顺地垂在额前的发丝轻轻拨开,指尖轻触他的眉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
小笨蛋,你知不知道——
何沿轻轻蹙起眉,知不知道什么?周晏城要说什么?每次都是讲话留半截,徒留他一头雾水。
他此刻身在周晏城那间宽阔得能跑马的办公室里,周大总裁大马金刀地靠在沙发背上,一双长腿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何沿被他强按着坐在他腿上,手上捧着一份文件正给周晏城读着。
“公司收购协议
转让方:华业集团
受让方:宏时资本
本协议适用范围……”
青年如清冰碎玉相击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在宏阔的空间里回响,周晏城双手枕在脑后,含笑看着何沿轻蹙眉无可奈何地给他读文件。
那是他们仅有的相处融洽的一个月,周晏城说自己和徐悦风在办离婚,何沿明知道不应该,心里却是有触动的。
周晏城在婚姻和他之间做出了选择,何沿知道他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外界的流言蜚语,家人的不可谅解,周徐两家企业的股价波动,天价的赡养费……
何沿问过他:“你想好了吗?确定吗?”
周晏城“噗嗤”笑出声:“你怎么跟那个京都台的主持人似的,那我是不是还有场外求助答题的机会?”
何沿正色:“不要开玩笑,这对你来说是很重大的人生选择。”
“我确定,”周晏城抱着他说,“我一天不离婚,你就会有罪恶感,你会想着要离开我,沿沿,我这个人是没什么三观的,这种婚姻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纸合同,但我知道你不行,我是为你才离婚的,你得记住,以后对我好点。”
“知道吗?”周晏城像抱着个娃娃抱着他,不停地晃着何沿,不停地说,“你得对我好点,再好点……”
何沿垂下了眼,半晌点了点头。
那段时间何沿格外柔顺,几乎任周晏城予取予求,尽管知道这是周晏城的办公室,助理秘书各个部门经理随时可能会进来,他还是乖乖地坐在周晏城的身边,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读着,遇到有含义模糊的地方,连标点都给周晏城读出来,惹得周晏城吃吃地笑。
“你要是再笑,我就不读了,你自己看吧。”何沿抿着嘴唇瞪他。
“可是我眼睛疼啊,你来之前我看了一早上文件就没停过。”周晏城把脑袋搁在何沿肩膀上,嘟着嘴,看着何沿的侧脸。
“你可以用电子版,有软件读啊。”
“那声音跟个机器人似的,哪有你读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