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多年后,康老太太才听到传闻,但那时梁家早逢大劫。
梁大人病死在牢中,不久梁夫人随之亦去了。
而康老太太的兄长也被治了枷号示众,日复一日的,兄长不堪受辱,也久不在人世了。
乍闻,梁家家破人亡,康老太太肝肠俱断,若不是那时候康舅父还小,康老太太舍不得幼子,怕是早便看破了红尘,万念俱灰出家去了。
故而那些个人参等物,于康老太太而言非只是陪嫁,而是她对父母家人的寄思,所以得知人参都朽了,有朝一日还会化灰,让她如何不感念,不感伤的。
听说完这故事,花羡鱼出了老大一会子神,醒来,一时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忙忙就下榻穿鞋,又奔康老太太院子去了。
花羡鱼到了康老太太上房,也不让人进去回,自己就进去了。
只听到里屋隐隐有人说话,“……那些个都不过是身外物,老爷和夫人的苦心只为能让小姐一生富足平安,只要小姐您一世安好,物非人是的事儿,世间都有,却不见得就不是好事儿的。”
花羡鱼听出来了,是严大嬷嬷正在劝解康老太太。
花羡鱼暗叹道:“这严奶奶果真是从都中繁华之地出来的人,看其品行,听其言行,就是个忠心的,周全的,不愧是外祖母跟前一等得用之人,也不枉外祖母给他们家这样的体面。唉,但到底也不过是一介仆人,虽说准了外祖母心思,却说不到根源。外祖母确是有感寄思之物不再,而伤怀,但起因终究是为了当年自己的不谙世事,错失家人音信,临别亦不能再见一面,而悔恨不已。”
想到如此,花羡鱼不禁替康老太太也惋惜了一回,又想道:“如今想来,外曾祖父一家当年那样的境况,怕是葬身之处都不能有的,想再寻回尸骨都要破费周折,况且还是多年后再去寻的。外祖母纵有心,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找,说来怕是至今也不得结果的,也就无以寄托哀思,才拿那些个身外物代替了。”
严大嬷嬷还在继续劝说康老太太,让其宽心。
花羡鱼理了理心绪便大步进去,见面就直奔主题道:“外祖母,那些身外物虽好,能长久的终究少,也不妥当,依我说,还不如修一座衣冠冢。我曾在一书上瞧见过的,纵然尸骨不在,只得衣冠,但只要其后人做以法事,再常以思念之情为托,先灵定能感怀察觉,纵在千里之外亦能循迹而来,一家团圆。”
闻言,康老太太和严大嬷嬷无不惊异的。
许久后康老太太红着两眼,招手让花羡鱼到她跟前,一把搂进怀中,口中一叠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想为父母造一处长眠之地的心,康老太太并非没有过的,但到底已嫁做人妇,多有不便;二则,梁家当年是戴罪之身,若康家贸然出头怕是牵连颇多。康老太太不得不作罢了。
不想这些多年后,就是自己都快要歇了那心思了,小小年纪的外孙女却能明白她心底的苦楚,解了她一世的为难。康老太太深感老怀大慰,一时忍俊不住又潸然泪下的。
衣冠之冢,可无名无姓,外人不可知,却能让先人安息有处,不至于不知该魂归何处,游荡无依;生者亦可寄以哀思,又可四时祭祀,是再美满不过的事儿了。
然,理儿是这个理儿,康老太太到底是康家的媳妇了,要给梁家修冢立碑还得如今的康家当家人,康舅父起头的好。
但都知康舅父最是孝顺的,只要是康老太太所说,他没有不依的,这就容易了。
那夜,康老太太和花羡鱼一块商议起衣冠冢的事儿,康老太太执意要亲手为父母和兄长各做一身衣冠,且说做便做,当下寻出眼镜来就要动针线的。
可见康老太太是十分高兴的。
☆、第三回 花父再名落孙山,三房做亲河东狮(四)
因说得太晚了,那夜花羡鱼就在康老太太屋里歇了。
后来康老太太私下对康大奶奶说:“羡姐儿是个有心的,别人给她一分的好,她便能还别人十分情的。能有这等品格,若仔细教养,日后她若有心钻营也是个有出息的,不比你们家男孩儿差;就是没那心思,安于相夫教子了,也是个兴家旺夫的。”
康大奶奶十分清楚她母亲是什么见识的人,没想她母亲却这般高看她女儿,康大奶奶是十分的欣喜。
康老太太又道:“我如今精神头虽不比从前了,但闲时你把她带来,我也还能教导她些为人处世之道,不至于让不知深浅的,耽误了她去。”
康大奶奶听了大为喜欢,母亲的手段和才情,康大奶奶再清楚不过了,若女儿能得母亲教导,日后不求能大富大贵,也是一生安稳的。
而且她母亲如今连亲生孙女都不教养的,却分外看重自己女儿,可见母亲对自己女儿的喜欢,教导时也定会毫无保留,所以康大奶奶得康老太太这话,没有不应的。
自然这些是后话,只说次日,花羡鱼一家从康家出来就到普渡寺去了。
韩束从康舅父那里又得了一门小火炮,听康舅父说是从前海上商贸时,在红毛传教士那里得的,不过是个玩意儿。
韩束却不这般以为,因他发现这小火炮比例工整,做得又十分的精巧,绝非玩意儿这么简单。
只是不论是花家还是康家,都没像他们韩家那样沙场出身的,自然就说不到一处去了,只留韩束自己慢慢琢磨那小火炮的奇妙之处。
得了好东西,韩束自然也有欢欢喜喜地拿给花羡鱼看的,可花羡鱼只远远地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扭头上车了。
韩束这些年被养在将军府长房,多少人情冷暖,转面炎凉的,让这少年的心早变得十分敏感。
花羡鱼毫无缘由的冷待,让韩束觉着茫然无措。
韩束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让这个曾经用十分真心待自己好的小姑娘,这般转面无情。
一时不得其法,韩束只愣愣地看着花羡鱼她们的车,心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涩,还是花渊鱼过来拉他才上的车。
上了车,花渊鱼就问道:“你同我妹妹闹什么性子呢?怎么就成这般形景了?”
韩束茫然苦笑,答非所问的,“到底是我先负了她,负了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
花渊鱼没听清,又问道:“什么?”
韩束低着头,又苦笑道:“也罢,到底是没结果的,今日能了断了,他日能成就一桩好事也说不准的。”
只是韩束自己都不明白的,为何越说要丢开手,心底越是苦涩不堪的。
而那车里,康大奶奶也瞧见了方才小儿女们的动作,问花羡鱼道:“你成日家束哥哥长,束哥哥短的,口头心头一时不忘,恨不得长在你束哥哥眼前的。怎么这两日却舍得和你束哥哥闹起脾气来了?要闹,闹两日也就够了,再多就该说你气性长了。”
说着,康大奶奶教导起女儿来,“虽说我们女子无需要有那样可广纳百川的胸襟,但到底也不能太过小性儿了。你和你束哥哥就是有再大的不痛快,都不及他对你的救命之恩。昨日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是恩怨不分的,不能因着一点小事儿,而寒了人心。回头赶紧同你束哥哥赔不是去,女孩儿家先低个头,也不是什么打脸的事儿。”
花羡鱼听了心里委屈,咬了咬嘴唇,道:“妈说的我自然都知道,我也没闹什么性子,只是觉着一年大二年小的,我如何还能似旧年那样,时常在家里兄弟跟前混闹的。”
虽说话里还有些赌气之意思,但康大奶奶觉着也不是没道理的。
只楚氏听了,却当花羡鱼还是孩子气的话,笑道:“好,好,我们阿羡大了,不和他们一块玩儿了,是正经的大姑娘了。”
车里的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