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哦了一声:“段增,断曾,这得有多大的仇恨哪。”
苏婉娘低声说:“最近的一代名医是曾老太爷,大江南北都有名声。这位太爷有十个儿子,都学医或者学药,但是他最喜欢却是他五十岁得的小儿子。那是他从青楼娶的一个小妾生的孩子,他从那孩子五六岁起,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那孩子十七岁时,他为他挑了个正经人家的嫡女。而后就带着那孩子一起坐馆行医,那个小儿子也争气,药到病除,很快就有了名声。那个小儿子二十三岁时,曾老爷子七十三。他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来自己去,就要把曾家家主之位传给小儿子。曾家在江南有良田千余顷不说,还有二十多家医馆药房,外带其他生意,是一个大家族。”
沈汶连声说:“难怪呀难怪!”
苏婉娘也小声道:“就是呀,你想想,他五十岁才有了这个儿子,那前面的嫡长子还不大这个小儿子三十多?都有孙子了,怎么可能让这个青楼妾室生的小儿子掌了家?曾老爷子说了这话不久,小儿子家就遭了贼,小儿子和媳妇还有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都死了,当时和他们同住的曾老太爷妾室也死了,只有当时四岁的长子下落不明……”
沈汶只有继续感慨:“段增啊段增,的确是要断‘曾’啊。”
苏婉娘也叹息:“曾老爷子听了消息,当时就眼歪口斜,不能言语,拖了一年就去世了。”
沈汶深叹:“你说这世上怎么总是恶人当道啊!”
苏婉娘停了片刻:“所以上天要生出我们来,不然,怎么能惩恶扬善呢?”
沈汶抓住苏婉娘的手说:“婉娘姐姐,你真了不起!”
苏婉娘推沈汶:“你就知道说好话,每天嘴像抹了蜜似的,还不快睡觉!”
但是沈汶真不是在说好话,她为苏婉娘的担当感动。她自己是为了复仇而来,但苏婉娘却心存了道义。难怪前世她会不计后果,舍命相搏,因为她觉得如果她不这么做,就辜负了上天生出她而赋予了她的这份职责。
沈汶庆幸自己选择了苏婉娘,明白只要自己不背弃道义,苏婉娘会一直和自己站在一起。?
☆、探宫
?太子让人日夜守着秦全的医馆,可施和霖或者其他人从没有去那里,宫里的御医们倒是每日都去待几个时辰,有的会过夜。
四皇子的疹子出了满脸,气虚体弱,每天昏睡。御医们虽然没诊出天花,可也诊出四皇子真伤到了元气。一次次回宫的报告都是四皇子的确病重无伪,谁也想不到这是因为他腿被重新打断造成的。
丁内侍几次哭得要背过气去,花重金让秦全和御医好好医治。秦全开的药都是虎狼之药,四皇子吃了只有更糟糕。可是御医们都不指出来。他们不知道真正到了四皇子口中的药却与药方不同。
施和霖到处骂秦全是庸医,把个不是天花的病患快治死了。如果让他治,肯定药到病除。他越这么说,宫中就越不让四皇子换郎中。
夜里,四皇子终于在昏睡里醒来,一边伺候的丁内侍摸黑给他喂汤水饮食。吃完清理完了,长夜漫漫,四皇子只有干躺着,看着窗户等着天亮。天一亮,他又会吃药再睡去。
无所事事中,四皇子只能在头脑里一遍遍地想那日季文昭的棋局、他的招数和棋风。一连几夜思考,终于有一刻,四皇子明白了自己为何对季文昭那日被挑战后的行为感到怪异。
他领会到的季文昭的棋风,是异常灵活而不失宏大,自然流畅,毫无阻滞,既有凌厉难当的锋芒,也有百折不挠的韧性。棋局的“生死劫”,是一方处于极端弱势,却要反败为胜,不比平常棋局难万分?季文昭解那“生死劫”,身处绝境都能死里求生,浴血杀出,最后得胜!一个新的棋局解不开怎么可能那么冲动?该是迎面而上,豪情万千才对!哪里用得着愤然离去?据说还吐血了……
联想到自己的境地和其中的曲折,四皇子突然明白了季文昭也是一招棋!虚晃一枪,假作真时真亦假。四皇子早就听说太子在网络人才,多次求贤季文昭。季文昭这么干,就是为了脱壳而去!
可惜太子阵营中没有一个人真心地热爱棋艺,揣摩过季文昭的棋风和他性情习性的联系。没有一个人像自己那样,被逼在静寂里通过细读棋谱,研究棋手的意图和风格来打发时间。也没有一个人像自己一样,在季文昭解局后立刻就被困在了床上,只能靠温习季文昭的棋局度日,因此能通过季文昭的对局,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大方度量,也就看穿了他的伪装。
想明白了这一点,四皇子在夜里笑了,如果不是怕外面有人听见,他大概会笑出声来。既然苏婉娘出主意将他的事安排在季文昭棋局的这一天,可以说明苏婉娘了解季文昭的行动。苏婉娘一个丫鬟,如果没有瓜葛,怎么会关注季文昭的棋局?很可能是受人指使,这个人,在镇北侯府里。
他揣测着是谁在下这盘隐晦不明的棋:肯定不是苏婉娘,她只是个十来岁的丫鬟。肯定不是镇北侯,他都不在这里。肯定不是沈毅,他结交了三皇子,这个棋手不会干这么明显的事。沈坚和沈卓都还太小,这个棋手该是个老道的,能让季文昭都听他的……那么会是谁呢?四皇子希望有一天能见到这个人。
陈贵妃病逝的消息传到镇北侯府时,府中正非常热闹地为大公子三月初的婚礼和侯爷二月底的归来忙碌着。
侯爷虽然只在家住那么十来日,可已经让杨氏变得非常振作了。老夫人却高瞻远瞩:看杨氏现在每日喜气洋洋的,就知道侯爷一走,她该多么悲悲切切。所以杨氏精神好了,老夫人也不让她管事。只让她安心养胎。
可离侯爷回府的日子越近,杨氏就越无法安心,常到老夫人管事的大厅里坐着,时时指点上几句,特别像当初老夫人挑她茬儿的样子。
请事的人们在院子排着队,轮流进厅应答,一个下人匆匆地进了大厅。在老夫人看过来时上去低声说:“宫里的陈贵妃昨夜没了。”
老夫人愣住片刻,叹了口气,让钱嫲嫲到她身边,她口述侯府要备的葬仪。
在里间与苏传雅一起写字的沈汶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她把这件事看成了自己的失败。
她以为自己有了千年的阅历,应该能够处理所有的问题,可真的到了现实中,才发现一己之力十分有限。
她决定今夜去宫里看看,就算是对陈贵妃告个别,虽然陈贵妃可能已经被送走了,可这样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这么想了,沈汶就睡了一个长长的午睡。起来后记起上次去给三皇子送信被那个太监追得狂跑,沈汶让苏婉娘去问问沈湘有关三皇子的事,包括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们是不是都是武功高人。
苏婉娘前脚刚刚离开,夏紫就溜达着到了沈汶的房门附近。
沈汶身边只有一个苏婉娘,其他的六个小丫鬟都被苏婉娘分工到位,平时不用上前。乳母何氏近来越来越少言寡语,听说她的儿子就要成婚了,她想回家去。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拦着夏紫了。
沈汶隔窗看夏紫过来了,无法斥责她,只能摆出个儿童的痴呆样子,坐在桌子前面拿起笔无聊地写字。
夏紫到了门口,对着沈汶笑了笑,沈汶没抬头,皱着眉,一笔一划地写字。
夏紫咳嗽了一声,沈汶带着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做出不认识的样子。
夏紫笑着问:“二小姐,有什么要我干的事吗?”
沈汶眨了四下眼睛,才问道:“你是谁呀?”
夏紫愣了一下,当初不是沈汶要自己来的吗?她再次笑着说:“小姐,你忘了?那时侯爷带我回来,你说你想要我来你这里。”
沈汶恍然的样子,笑着说:“姐姐,你叫什么呀?”
夏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夏婉姐姐给我起了名字叫‘夏紫’。”
沈汶点头问:“瞎子姐姐,你喜欢这里吗?”
夏紫变扭地说:“很喜欢。”
沈汶充满孩子气地盯着她又问:“你喜欢这里哪里呢?你得干活,你没法出去玩……”
夏紫编着话:“我在家……也得干活呀,也不能……出去玩。”
沈汶又问:“你在家干什么活儿呀?”
夏紫努力想着自己当初对侯爷对夫人都讲了什么有关自己家的事儿,应该有个虐待自己的继母,就谨慎地说:“嗯,也要做些针线啦,打扫些房屋什么的。”
沈汶天真地问:“你想你的爹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