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不会武功,此刻的身手却比习武之人还要矫健。周正讶然,将缰绳交给随行的人,自己下了马车,陪着顾君如一起往出事的地方跑。
“前方就是断崖了,这路上怕是还有危险,姑娘千万小心着些。”周正一边跑一边叮嘱顾君如。
顾君如置若罔闻,脚下甚至还加快了步伐。出事的断崖毗邻山脚,越往前走道路便越狭窄。脚下乱石成堆,行走起来越发艰难。
顾君如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聚着许多人。为首者穿着一身红衣,正是指挥使柳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顾君如猛然冲了上去,一把抓住柳英的领子问道:“周羡渊呢?周羡渊怎么样了?”
柳英挑眉望着顾君如,想了想,指着悬崖下方道:“都掉下去了,正在往上捞尸体呢。这悬崖这么高,估计就是救上来也活不成了。”
顾君如抖了抖,强撑着说道:“你别吓唬我,周羡渊可是校尉,哪能那么容易就死!”
“能不能的,你自己看着就是了。”柳英指着悬崖处,只见两三人缓缓拽上了一条绳子,绳子尽头绑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细论这具尸体的惨状,要比被马踏死的难民还要惨上许多。难民被踩死,好歹还能留下几只健全的胳膊腿,而落到崖下的人,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滩毫无生机的烂肉。
随着施救的时间延长,顾君如的面前已经放了一排的死人。个个形状都很惨烈,恐怕亲娘见了都认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悬崖下一次又一次拽上来的是死人,顾君如一颗心也渐渐凉了。
她默默的走到一边,寻一个无人的角落,弓着腰剧烈呕吐。吐完了又呕,直呕的天昏地暗,泪眼模糊。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下来,周围星星点点亮起了火把。顾君如浑身好似抽干了力气,呆滞的在一处石头缝里蹲着。期间柳英过来请了她好几次,顾君如都没动。就好似在这里守着,就能守住周羡渊一样。
又过了很久,顾君如面前亮起一道火把。火光安静的燃烧,照亮了顾君如的脸,照出了她额角已经被风吹干的血痕,还有满脸冰凉的泪水。
“你们都走吧,不用管我了。”以为又是柳英派人来请,顾君如头也未抬,宛若失了魂魄的木偶。
对面那人久久未动,倏而俯身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去顾君如脸上的泪痕。
“这回怎么知道心疼我了?”对面那人一声叹息,半是无奈,半是宽慰。
顾君如缓缓抬头,望着火光中那张略显冷峻,却又熟悉的令她心安的面容,咧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渊呐,以后若是再死,你可得带上我了。这样被抛下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你若能长长久久的守着我……”周羡渊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见顾君如两眼一闭,身体向前栽倒,已经昏了过去。
轻轻搂住怀中的身体,周羡渊轻声说道:“你若能长长久久的守着我,我自会活到长命百岁。”
“顾君如,既然遇见了,就别再分开了。看不见你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第37章
周羡渊这一通,着实将顾君如吓得狠了些。她一向都是很能折腾的人,当初操办周夫人的丧事,她几乎连着一个月没能好好休息,却仍旧能打起精神操持家事。如今只是被周羡渊吓了一吓,却整整昏迷了三日。
醒过来的时候,顾君如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宽阔的帐篷里,四壁白毡,仅隔着一层布帘,帐篷外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之声。
这竟是,已经到了军营了?顾君如连忙翻身坐起,想要穿鞋下地,却发现头昏脑涨,浑身无力,显然是饿了太久,身体已然变得有些虚弱了。
帐篷里此时空无一人,顾君如勉力支撑着身体走到桌边,一连气喝了两杯凉茶水,这才觉得肚子里好受了些。
正当她要出门寻人之际,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声,紧接着门帘一掀,念念和青霜走了进来。
看见站在地上的顾君如,青霜面色一喜,笑道:“难怪那军中的大夫说你快醒了,果真没骗人。”
念念一把抱住顾君如的腰,狠狠撒了一回娇:“娘亲,你可把念念吓坏了。听念念的话,以后不要再跟那个坏人在一起,准没好事。”
“念念,那可是你的小叔叔,不准对他无礼。”抱着孩子坐到塌上,顾君如一本正经的叮嘱道。
念念不服气的撇嘴:“我才不认呢,他是坏人。”
“真是巧了,我也不愿意认你这个侄女。”门口倏而传来周羡渊的声音,顾君如抬头,看见周羡渊手里端着一个陶瓷碗,正眯着眼睛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念念:“若不是你母亲在,我指定一早就将你扔到山里喂狼了。”或许还记恨着周家人对自己的折磨,周羡渊对念念这个孩子极度不友善。
“你敢!”念念吓得缩到顾君如身后,色厉内荏的吓唬周羡渊:“娘亲最疼念念了,你若是敢将我喂狼,她一定会跟你拼命。”
孩子虽小,威胁的话却说的一点也不含糊。周羡渊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而将手中的陶瓷碗递给顾君如:“这是郎中特意给你煮的药膳,多少喝一些,身体能恢复的快一些。”
顾君如也是饿了,接过药膳便喝了下去。擦了擦嘴,倏而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严肃的看着周羡渊:“周羡渊,你以后给我离悬崖远着些!若是再像那日身处险境,我可饶不了你!”
相逢至今,周羡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一如当初还在周家的那个少年:“……好。”
自从周羡渊出事之后,顾君如便再也没提过回京城的事。她就这样在军营里住了下来,白日闲着无事,便带着青霜去军营的郎中处帮忙照顾伤员。周羡渊初回军营,自然有许多事务要忙。他白日带着属下进进出出,鲜少能与顾君如碰见。这一日恰逢着有属下受伤,周羡渊去郎中的帐篷查看伤情,甫一进门,便看见顾君如穿着一身素白的月色袄裙,长发利落的挽起,正在俯身帮一个士兵包扎胳膊。
从周羡渊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顾君如雪白的一截脖子。她做起事来神情十分专注,只顾着看那伤口,全然不知满帐篷的人都看她看的直了眼睛。
难怪最近这几日总有人有事没事就往郎中的帐篷里蹿,原来竟是个个心怀鬼胎。冷冷环视一圈觊觎顾君如的人,周羡渊沉着脸呵斥:“都看什么?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周正,你去给我查,如果有人装病偷懒,一律都给我拖出去军法处置。”
此话一出,果然有几个人吓白了脸。周正依言上前检查,不多时就拖出去了四五个。见顾君如手下仍旧没停,周羡渊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住,二话不说就拖出了帐篷。顾君如不明所以,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阿渊?你这又是怎么了?”
周羡渊虎着脸,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不由分说将顾君如拉进自己的帐篷,纵着眉头呵斥:“没事就在帐篷里歇着,你才好几天?怎么又出来乱跑?再说那些人个个都是糙爷们,你整日去那种地方,若叫人伤到了怎么办?”
“有你在呢,谁敢动我一根指头?”顾君如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转而开始帮周羡渊收拾帐篷。他的塌上扔着几件脏衣服,顾君如便那衣服抱在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军营是保家卫国的地方,这里的人个个不吃闲饭。如今我们住在这里,不能行军打仗,总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如此,你跟上头也好交代一些。”
“没什么不好交代的……这里的规矩虽然严苛,却也不是不通情理。有些情况下,还是可以带女人回来的……”
顾君如心中一喜,两眼放光的看着周羡渊:“什么情况可以允许?”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周羡渊耳朵通红,语气含糊的说道:“……也没什么,大概就是到了一定的职位,就可以带内眷住进来了……”
“若是当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听到周羡渊如是说,顾君如立刻松了一口气。一心沉浸在不拖累周羡渊的喜悦中,却全然忽略了他满脸的不自然神情,以及那与她身份并不相符的内眷称呼。
自这一日开始,周羡渊便开始管束顾君如。白日他若出去办事,一准先去帐篷里跟顾君如打一声招呼,或是扔下几本闲书,或是带去几件自己穿脏了的衣服,总之但凡他不在的时候,总要给顾君如找些事情做。
而倘若周羡渊一旦闲下来,便会像一块牛皮糖似的粘着顾君如。两人的帐篷相邻,不议事的时候周羡渊便会将顾君如叫到自己帐篷里,两人坐在一起说说闲话,偶尔也会带着她去山上走一走。
如此大量占用顾君如的时间,时间一长,念念可就不乐意了。这一日,周羡渊又去找顾君如说话,念念耍赖扒着顾君如不肯放手。周羡渊气急,像拎小鸡一样把念念扔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