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锦酸得牙都要倒了,“请问,你刚才说’别人还以为我们牧家苛待你了呢‘,是什么意思?’你们‘牧家,指的是谁?你为什么会用这么奇怪的词语?你是想说我不是牧家人?”
魏熙然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阿锦……”
牧锦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还有,我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是我自己决定的事,跟你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你没有置喙的余地。就像我不会对你的妆容和服饰品头论足一样,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我简直不能理解,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管束我呢?这很可笑,不是吗?”
“阿锦!”魏熙然动怒了,连表情都绷不住,一双眼睛寒得像冰霜,“我是为你好!你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出席任何场合都关系着家庭的荣誉,像你这么乱来,爹地妈咪怜惜你、由着你,但是我作为你的姐妹,不能不提醒你一声!”
“我乱来?”牧锦低头瞧了瞧身上这件梅子青滚柳绿绸缎边的旗袍,明明很端庄得体,可是在魏熙然眼里、口中,怎么那么不堪?她简直要气笑了,“你一口一个乱来,究竟我是怎么惹着你了,让你那么不痛快?这件衣服又怎么碍你的眼了?”
魏熙然一脸苦口婆心状,“阿锦,你不要总是这样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话好吗?在家里,爹地妈咪不会说你,我也会让着你,那些都没关系,我们是家人,我们都包容你。你在牌坊街过了那么凄惨的十八年,我们心里都很可怜你,就算你再恨我,我都认了。……可是,在外面,关系到牧家的荣誉,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好不好?”
这些字字诛心的话,弄得牧锦目瞪口呆。她真是见识到了,这个女人混淆视听的能力有多强。“我想穿一件自己准备的衣服,就叫做独断专行?你让着我?你可怜我?我恨你?”
魏熙然紧张地盯着牧锦,她的本意就是要用语言刺激牧锦,让牧锦勃然大怒,最好能够劈头盖脸辱骂自己,甚至动手打自己,嘿嘿嘿,那样的话,很快樱花林便会传遍这件事,牧锦的名声就会被彻底毁坏!
她微微捏着拳头,心中不住呐喊,快啊,快点来骂我啊,快点来打我啊!
牧锦瞪了她一阵,并没有如她所愿冲过来打骂,而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了脆生生的笑声。她盯着魏熙然呆滞的脸笑个不停,直笑得面前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笑什么?”魏熙然质问。
牧锦终于平静了面容,正色道:“魏熙然,我觉得你这个样子真的很愚蠢很可笑。——你在激怒我。为什么那么做?你的目的是什么?”
魏熙然呆若木鸡。
下一秒,被揭穿心事的她反而自己恼羞成怒!“谁激怒你!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就是觉得你穿得太不上台面了!你这是什么品牌?根本没有牌子吧?我看过了,所有大牌的春夏系列根本没有这种款式,你这根本就是不知道从哪个小店或者地摊上淘来的旧货!别以为我不清楚!琴嫂都跟我说了,菊嫂根本没有陪你去做过衣服!你自己档次低,不要拉低我们整个牧家的档次!还有你的妆容,你以为你这样素面朝天就很好吗?你知不知道化妆是对别人的一种尊敬和礼貌?今早上妈咪让willia你化妆,你为什么不化?你装什么装?……”
因为愤怒,魏熙然的声音很大,樱花林仿佛被她的声波所震,失去了刚才的安静。不远处,有几个脑袋偷偷摸摸在树后闪了几下,稍远一些,坐在地垫上赏花休息的人都转头面向这边,开始关注四个少女的谈话。
魏熙然身后的两个女同学感到有些不安了,她们本来是受了魏熙然的挑拨,来看牧锦笑话的。可现在情况怎么反过来了?魏熙然在学校的时候是那么的优雅和优秀,曾经是老师的宠儿,校长也赞赏过她,可是今天这个模样、这种态度,怎么……像个临海大道的暴发户?
魏熙然还在说:“牧锦,你这人真的不识好歹!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已经回归牧家了,你就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那么抠门!我知道牌坊街的日子不好过,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别说高级定制,就算是普通的国产品牌也不一定能够穿的到。但那是过去了,你要融入现在的圈子,就必须懂得这个圈子的规矩!”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方寸大乱的样子,把好多不该讲的内心话都讲了出来,“……牌坊街我去过,到处都是地痞流氓,那里的人都在做一些下作营生,肮脏下流……你在那里住了十八年,自然是会沾染一些贫民区的习气,这些我和爹地妈咪都可以不介意。可是,尽管你的出身是牌坊街,但是你应该忘记那里的一切!你可明白,你现在是景山大道牧家的人,你得按照爹地妈咪给你的新身份地位去处事!你要成为安市的名媛,你就得听我说的话!别到时候出去,人家还说我们没有教过你!”
她说完这番话,气喘吁吁,恶狠狠地盯着牧锦,看牧锦会怎么反驳。
穿青衣的少女啼笑皆非。
……牧锦自己,原本是最不信“出身”二字的。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出身需要靠自己挣来,不是谁给的。她从不害怕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从牌坊街走出来的,曾经吃过苦、受过贫穷。这些东西,隐瞒不了,也不想隐瞒。她只想靠着努力,为将来挣出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今天魏熙然不停地暗指她“出身低”、“牌坊街”等等,还用了很多难听的字眼,对于这个,牧锦不能忍耐。
她渐渐出离愤怒,转而又变得冷静。
好,你要作死,我成全你!你说“出身”,我就以“出身”二字反击回去!
“魏熙然,你一直在讲’出身‘这个词,很好,那也该让我讲讲,我对出身的看法。”牧锦沉着地开口,依旧是个态度娴静的淑女模样,“私以为,出身,跟一个人的家族有着莫大的联系,它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血液,是世世代代骨子里的传承,它是一个人的基因,它是最古老的文化dna!”
“比如我们景山大道,云集众多的名门世家,而所谓“世家”,并非简简单单的姓氏和资产能够概括。就拿孟公馆来说,我听说孟家先祖在前朝曾经官拜丞相;再比如顾园,祖上曾是朝廷钦定的官商,最先与海外沟通交易;比如赵家,书香门第,儒雅为训,出过不少文人墨客、着名学者。……我们牧家,那也是曾有过一门三探花的显赫人家。还有,安馨彤,你祖上是盐商发家;柳凌雪,你高曾祖父是外交使节……这些,都是刻画在你们族谱上的记忆,就是你们的出身。你们不能否认吧?”
安馨彤和柳凌雪是魏熙然身后的两个少女,听到牧锦的话,两人愣愣地点点头。她们决没料到,牧锦竟然对景山大道的祖辈故事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她们当然不可能反驳牧锦的话。
什么叫出身,这才叫出身!
牧锦看向魏熙然,“你跟我说出身,那我就告诉你,牧家就是我的出身。而你呢?你姓魏,你的根在魏家,而如今魏家在哪里,你知道吗?我在魏家十八年,父亲是潦倒一些,但心地并不坏;母亲温柔善良,含辛茹苦地照顾整个家。他们,是曾经住在牌坊街,可是,绝对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地痞流氓,绝对没有做什么下作营生,也绝对不会肮脏下流!魏熙然,你连你的根都不认,你连你的父母都要骂?你简直太让人失望了。你要记住,你才是自己万般厌恶的所谓’牌坊街出身‘。”
魏熙然脑袋里一片空白,失声尖叫,“你胡说!我不是牌坊街出身,我不是!”
牧锦淡笑一声,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你说你要教我怎么做安市的名媛?算了吧。瞧瞧你那气急败坏、失魂落魄的样子,那有半点名媛该有的气度?一点都不优雅。真是——丢、脸。”
最后两个字,她并没有大声说出来,只在唇齿之间弹了弹,却也足够让魏熙然看清。
安馨彤和柳凌雪两个,对整件事做出了判断,双双退后一步,隔空对牧锦点了点头,然后相携走了,不再搭理魏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