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她又不惯在人前坦露,只能挑夜半无人的时候,独自去耳房里用冷水擦一擦。幸而这些天苏秉正和小皇子睡得都沉,没有吵醒了他们。

回到瑶光殿里,卢佳音飞快的洗了次盆浴,再用清水从头冲了一遍。夏日天热,省了烧水的时间。芣苡才给她收拾好换洗的衣服,她便湿漉漉的从浴室里出来了。

葛覃上前给她梳头的时候,卢佳音就问了问殿里的状况。

除她之外,瑶光殿里还住着几个位阶低的妃嫔,都是跟卢佳音同年选进宫来的。

她们这一批宫妃运气是顶差劲的,也只出了卢佳音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实在是她们入宫时,周淑妃、萧昭容、王夕月三足鼎立的局面已经形成,中层崔、阴、杨、郑四嫔也站稳了脚跟,都不想与人分羹,也都有余裕来打压她们。在宫里挣扎了半年,总算上上下下都打点安顿妥当,有些争宠的资本了。结果就赶上皇帝和皇后看对了眼,如胶似漆起来。足足小一年时间,皇帝没有临幸过旁人。

眼下皇后去世了,她们入宫也有一年半。旋即又是八月,每年花鸟使采选的时候,她们就这么熬成了旧人。

但想来今年皇帝也没心思册封新人,这已经是她们最后的机会。难免要有些焦躁。

“李宝林来问过消息,柳才人遣葛生来打探过。”葛覃跟她说着,“奴婢只说不清楚。再有,适才王昭仪殿里时雨姑姑送了盘梨子来,只说殿里新结的果子,请您尝尝”

这就相当于无事了。卢佳音也只点了点头,“你去采一盘芙蓉花还礼。”

葛覃有些犹豫,“我们殿里与王昭仪,素来都没什么来往……”

“这不就有来往了吗?”卢佳音摸了摸发髻,“簪一朵绒花就好。”

小皇子爱乱摸东西,可别扎着他了。

卢佳音从瑶光殿里出来。

盛夏将过,草木繁芜,院子里只剩芙蓉花开得锦簇。有两个小宫女正托着盘子站在树下说话。盘子里已盛了满满的芙蓉花,高的那个正将最后一枝放到盘子里。

殿里的人她还认不全,虽觉得两个人面生,却没放在心上。

将走出院门的时候,从嘈杂的蝉鸣里,忽然有一句低语清晰的穿了过来。

“大好几岁呢,先前必然相看过人吧。

“可我听说,皇后十五岁就……”

卢佳音迅速回过头去,两个宫女正往李宝林的住处去,她待要开口喝住,殿里已经有姑姑走出来,“送进卧室里去吧……”

她抿了抿嘴唇,终于没有再做追究。

也没什么可追究的。

十四岁开始,她确实相看过不少人。事实上连最后想嫁的人都已经选好了,他家中长辈也已经点头,只等三媒六聘。

这件事不曾隐瞒过谁,她问心无愧。

只是时隔这么多年,都已经再世为人了,忽然听人提起,心中难免怅惘。

但也还是那句话——她不曾后悔。若再回到当年,她也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那是她的命。

卢佳音逗弄着小皇子,轻轻抚摸他的额头。这孩子生得跟苏秉正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都找不出跟她像的地方。非要说也许就是头发——他连胎发都黑漆漆的,摸着却很柔软。

此刻他终于熟睡了。

卢佳音把孩子交给心来的乳母,去外间向苏秉正禀事。

天子毕竟还年轻,不过将养了三五天,身上病容便已经褪去。端正的坐在书案旁的姿态,隐约显出以往的精明和威严来。

如今他已经重新开始听政。当时在病中,朝中大事也并没有耽误了。如今认真起来,积攒了三个月的政务,一上午也就清理完毕了。上午抬过来的时候,奏折还堆积得跟小山似的,如今他书案上则只剩寥寥几份。

他正翻看其中一份,提笔书写的模样,还跟当年跟她学字时一样专注。

但也只是看着专注罢了——他一心几用的功夫,她早见识过。

“你怎么看?”听卢佳音回禀完,头也不曾抬起,便说。

“萧昭容也许有些侥幸心理,动机却未必是要对小殿下不利。还是因少府而起——然而少府也未必不是无心之过。”

“照你说,他们都是无心之过?”

卢佳音避而不答,“陛下宠爱小殿下,是人之常情。小殿下身体康健,长乐长安,并无什么不妥。萧昭容是二皇子的生母,少府监也是忠恳老臣……似乎不必过度追责。”

就算要追责,也不该先弄出先这么大的动静来——少府那边自有一套明细,谁犯错谁承担责任乃至受多重的处罚都有法可依。可萧雁娘这边却不一样。诛心之罪,一切全凭苏秉正的喜恶。而苏秉正小题大做,也就是在告诉众人,他厌恶萧雁娘了。

他子嗣不多,却先拿二皇子的生母动刀。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法。

小皇子甚至未满百日,苏秉正眼里已满世界都是他的敌人……这并不是件寻常事。

卢佳音心里总觉得不安。

苏秉正终于放下了笔。

“你很懂事。”无凭无据的一句话。听着像夸耀,卢佳音却感觉到到他身上骤然凌厉起来的气势,简直刮得她骨头疼,“若叫皇后来处置,大约也和你一般说法吧。”

卢佳音垂下头去,屏息不语——她需得时刻记得,她已不是卢德音。而苏秉正还是那个生杀予夺的天子。

正文 13立足(二)

殿内空气凝滞。

苏秉正望着她,那么好看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那么冷到骨头里的目光,仿佛要将人刺穿剖开,血淋淋的观赏。

卢佳音很少面对这样的苏秉正——甚至不能用少来形容,她一辈子其实也只遇到过一回。那一回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以至于每每夜半惊魂,记起的也都是那个时候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把带血的长刀刺进她身后的床板,刚刚从体内流出来的血,还带着新鲜的腥气,就那么顺着长刀滚落下来。血的温度在空气中飞快的流逝,擦过她腮边的时候已经冷透。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会杀了她,可是他没有。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知道他对她怀抱的是什么样的感情,知道就算他将刀口指向她,也永远不能真正砍下来。

她可以有恃无恐的尽情报复他,只要她能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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