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2节</h1>
“你快放手!放手!”我叫道,疼痛的不只是脊背和肩头,屈辱、愤怒、悲凉、绝望……无数情绪都涌到心头,几乎将心也挤碎了。
他却置若罔闻,手上的力道如同不受控制般加大。我被他握住的双肩痛得几乎令我无法呼吸,混乱间摸到腰间的匕首,立刻抽出朝他胸肩之间没有护甲的地方刺去!
这匕首正是皇奶奶赐我的那把,极为尖锐锋利,我双肩被制,其实用不上多大力气,但匕首依然刺穿他的衣襟,刺入肌肤寸许。他肩上的衣襟立即红了一片,手上的力度也骤然减弱。
我骇然看住他衣襟上不断扩大的血迹,手脚发软再使不上半点力气。正想缩回手,他却抓住了我的手朝前一送,匕首顿时没入衣襟,完全扎入身体。
我惊骇地瞪着他,看他松开手退后一步,随手拔出匕首扔在地上,血瞬间染红了大半边衣襟。
他通红的眼眶似乎有些潮湿,但很快便蒸发了:“我受你这一刀,你我就此恩断义绝。末将犯上之罪难赦,女皇陛下来日惩制末将时万万不可手软。”
他说完便迈步出去,这一次,没有半点停留,只有地上一道刺目的血线。
我倚着门框慢慢滑下,等他离开许久,才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们终究是要剑戈相对,无法挽回。
……
五月二日,距明轩兵变仅三日。
御书房里争吵不休。我表面上平静,实际上却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昨晚明轩离去后便不再见我,不要说家宝,连二丫、雪姨都不见人影。我彻夜未眠,几次差凝香去明轩所宿的院子外喊话,但院外戒备森严,凝香连靠近院门的机会都没有。
若三日之内我还无法见到家宝,一旦明轩提前兵变离开,家宝将会再一次永远离我而去,而大周也将走向意料之中的覆灭,那么我这一世的努力可谓白费。
想到此处我手心已满是冷汗,而此刻御书房中许相和宁国舅两方的争执已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双方都想极力盖过对方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谁在说些什么。
我终于忍无可忍,倏地拍案而起。众臣因我的突然举动停止了争吵,愣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我已动怒,纷纷跪倒,拱手低头口称惶恐,多半也只是作出惶恐的样子敷衍我了事。
我扫视了一圈道:“尔等都是一品大臣,国之栋梁,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顿了顿,见这些大臣们神情稍稍认真了些,又道,“本公主虽尚未登基,但先皇已有托付,不敢怠慢。望众卿亦以国事为重,认真商讨池州事宜。勿要义气用事,更不可因一己私欲误了大周百姓!”
我说完似有若无地瞟了宁国舅一眼。皇嫂曾试图勾结慕容安歌,要说宁国舅和慕容家族完全没有联系,叫人如何能够相信。
其实朝中不乏贪生怕死之辈,脚踩两只船,吃着着大周的皇粮,暗地里却使银子疏通东阾或是平南的官员,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旦大周不行,立刻见机行事倒向更强的一方。
宁国舅本人只怕就是其中的一员。但此时我还没有实力挖掉宁氏家族,户部的实权掌握在宁国舅手里,我还要利用他为前线准备军饷和物资。
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他们无休无止的争论,我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去。我必须去见一个人,一个早就约好的人,我曾经的皇姐常齐,如今是普济塔院的了尘法师。
这几日的普济塔院不同以往那般香火旺盛。皇兄驾崩,大丧即将开始。当大丧开始时,襄城的各大寺庙将同时为皇兄超度亡灵,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寺庙将不再接受百姓的香火,专侍超度之职。
我象以往一样乔装打扮,也未带侍从,只带了凝香一人。我以为一切依然会象以往一样,有人将我领去见主持,主持会带我去那个黑暗隐秘的小屋。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早有当值的法师在等我,一见我步入塔院,立刻上前直接将我引入主持的禅房。
“贫尼等施主整整一日一夜了。”主持双手合十道。
不见常齐我很是不安,心里涌起极不好的预感,也对主持合了一个十,倾身问道:“请问了尘法师在何处?我是来见了尘的。我与她有约。”
“阿弥陀佛。”主持诵了一声佛,并未回答,回身自柜中取出一样物件,摆在我面前的桌上,“这是了尘让贫尼交给施主的,施主请过目。”
那是一只织锦束口的小袋子,常齐还在宫中时,常随身携带各种各样的药丸,药丸便是装在这只药香扑鼻的袋子里。我救她出来的时候,她身上除了衣物就只有这只小口袋。历时五年,织锦已起毛、变旧,但那股熟悉的药香却尚未褪去。
这是常齐从未离身之物,我的心一下抽紧,紧张得不敢取过那只袋子打开来看。
主持叹了口气道:“她让我将此物交给你,施主打开看看吧。”
我踌躇着取过袋子,废了好半天劲才将它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块劣质的玉佩,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平”字。我哆哆嗦嗦地自腰间解下另一块玉佩,一样的玉质,一样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常”字。
这两块玉佩是常齐第一次偷偷带我出宫玩耍时,在襄城热闹的街头集市上买的。常齐还在上面刻了字,取我俩名字中的第一个字,合起来便是“平”“常”。那时的我们曾希望自己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只能买得起这种街头的劣质玉佩,却依然无忧无虑、心满意足。
我俩互换玉佩,近十年来从未丢失过。如今她将我的玉佩还给我……我不敢往下想,直直地望住主持。
“解药在袋子,还有一些她近年来制药的心得。”主持合十闭眼,语气安详,“了尘让贫尼告诉施主,务必在明日日落西沉之前给患者服用此解药,过了明日则迟矣。”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归纳一下这个误会的产生缘由:
公主原本料定归来坡会把家宝送回,而将军白天都不在府里,那么只要她等在府里接家宝,随后立刻送往常齐处,这件事情就算完满了解。但她没有料到皇兄猝死,还传位于她,她必须入宫早朝,大臣们还争吵不休,待她脱身回府的时候,家宝已经被将军的人截走了。
将军这方面,因轩辕望舒已死,公主继位,他原本已经决定作出改变(后面的将军番外二中会说明),对于家宝这件事上,他对公主可以说是百分百信任。但现实展现出和他的意愿完全相反的一面,因此他对公主的信任瞬间崩盘,所受的痛苦深过前世许多,导致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纵观将军这个人,虽然心智深沉,一旦冲动起来也是个不要命的。
目前的情形对于将军来说已经完全陷入绝望,所以希望其实是掌握在公主手里。她的性格中有诸如皇帝那样强横的一面,也有她母后遗传的软弱的一面(谁还记得我写过公主回忆母后的那段啊……),现在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已离她而去,将军已经准备兵变,家宝在死亡线上徘徊,大周即将覆灭,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无可选择,她唯有完全启动作为轩辕皇族强横的那一面,否则便会重蹈覆辙,甚至更比前世更惨。
对公主和将军来说,人生就如同一场赌博,有些决定只是一念之差的事,不成功便成仁。
☆、天涯咫尺间(十)
我过了许久才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笨拙地往袋子里摸了摸,果然摸出一粒黑色药丸。我将那粒药丸捏紧,抱着一丝幻想问主持道:“常齐在哪里?可否让我一见?”
主持又诵了一声佛,合十低头道:“施主又忘了么,常齐早已不在人世。了尘昨日已圆寂了。”
药丸滑落在地上,我说不出话,只听到眼泪滴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从一滴一滴的轻响,逐渐练成一串。
“了尘常年试药,体内积存的毒素已难清除,身体早已不负重荷。她曾对贫尼说过,既然佛祖让她活着,必有要用她的那一天,在那一天来到之前,无论如何痛苦她都必须活着。她等到昨日已是极限,如今往西天极乐世界去,身体上的痛苦终得解脱,施主应为她高兴才是。”
她说完便静静退了出去,关上禅房的门,任我在门内呆坐。如果不是凝香进来,我想我也许会一直这样枯坐下去,直到暮色深沉。
失魂落魄地步出普济塔院,心里想得全是小时候和哥哥姐姐们嬉笑打闹的画面。至此,我最后一位姐姐也离开了我,丢下我孤独地承受着世间的生离死别。讽刺的是,皇兄竟将皇位传给了我,令我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回到将军府,奶娘和朵儿已被送回。我并不觉得轻松,明轩这样做只能说明一件事,与我划清界限,兵变即将开始。
我目无表情地看向凝香,凝香垂泪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忍住。在将军府两个月,她多少也看出了一些倪端,只不过不敢说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