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转身出去,带好房门,与闻讯赶来的周叔低语了几句。周叔让他支开守灵的人,在垂花门外守着。不消一会儿,院子只剩下周叔一人。年长的管事者从厢房抱出一刀冥纸,在灵前慢慢的烧着,对房里传出的叱喝声听而不闻。
“他是不是周家人重要吗?你在乎吗?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周云阳恨恨的瞪着自己的叔父,两眼被怒火和难过焚的通红,几乎要冒出火逼出血来似的,“他是你养大的,你怎么下的去手?你一点人性都没有吗?你怎么忍心?你……”
“住嘴!”周子骞凛着面庞,眼神镇静又透着几分令人畏缩的阴郁,“你听人胡说了些什么?谁告诉你他不是周家人?他姓周,是我侄子。你把脑子丢在国外了?听人胡诌几句就跑回来生事。我怎么教你的?出去几天规矩都忘了?”
“去他妈的规矩!”周云阳且悲且怒,胸腔里起了火似的。他一脚踹翻椅子,抓住了周子骞的衣襟,眸子里几乎喷出火焰,“你敢说他是病死的?你敢说他的死和你没关系?开棺!我要验尸!”
周子骞抓住侄子的手骨反手一拧,将人推了出去。这一搡力道不轻,高大的青年摔坐在地,才要起身就被泼了一头冷茶。
周云阳胡乱的抹了把脸,与叔父肖似的眉眼倒竖着,眉宇间尽是不管不顾的执拗:“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验尸,我不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他注定死的不明不白,但这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看着满身尖刺的侄子,周子骞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样的怒不可遏,又那样的伤心欲绝。
周子骞曾对侄子说过,我可怜你们母子,那是真心话。就是基于这份因身世经历相似而生的怜悯,他才放过了周子钦的遗孤遗孀,结果却害死了自己带大的孩子。
“我是利用过他,可我从没想过害他。我把他养在家里,不让他过多接触外界,是为了让他依赖我对我言听计从,但也是为了保护他。就算他是一枚棋子,那也是我用最好的玉料倾注无数心血打磨出来的,用不用得上我都宝贝着。”周子骞拿起桌上的相框,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中稚气的笑颜,平静但也哀伤的坦述,“他的死,我确实有责任。我把二心藏的太深,护得他太紧,没教他怎么辨别善恶忠奸,遇到挫折该怎么应对。”周子骞放下相框,抬眸看向侄子,“有一点你说对了,云溪不是病死的。他是自杀,但他的死是你我乃至整个周家的罪孽。你没有资格为他讨公道,我也一样,因为我们都是凶手。”
这天晚上叔侄俩谈了很久,最初的剑拔弩张之后,房外再听不到青年的叱喝声。凌晨时分,青年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在灵前停留半晌,又心绪恍惚的朝后院去了。
周云阳对叔父所言难以置信,可强烈的痛楚却在胸膛下冲撞,要将骨头撞碎,把心脏碾成一团模糊的血肉般。
绽笑时眸若星子的少年在他自虐般的臆想里哭泣,他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伤心而又迷惘的问着:“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相信你,在乎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云阳心如刀绞,泪水模糊了视野,朦胧间他依稀看到了令他痛惜不及的人。同样的面容,眼里却没了在意与爱慕,只余一片理智的淡漠,他静静开口,字字诛心:“因为你的居心不良和‘我’的一时冲动,后院儿的荷花塘吃了宝宝,吐出了后来的周云溪。虽然错不全在你,可你终究有责任。我不问你后不后悔,有没有良心不安。我只能说,即使你心里的‘荷花塘’已经填平了,可填平它的东西里包含一条人命。”
现实离奇而残酷,不相信或是不敢信,宝宝都不会再回来了。那个会对他笑,会向他撒娇,会把心爱的藏品当掉只为给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迟了三年的生离死别犹如穿心利剑,周云阳抵住剧痛的胸口,慢慢跪倒在地,泪雨潸然。
天亮时周云阳被人发现昏倒在荷花塘边,浑身湿透,人发着高烧。
佣人急忙将人抬进房间,扒掉湿衣裤,再用被子裹紧,敷冰袋喂热汤,请医生来家中看诊。
不过是受了风寒而已,往常少有病痛的青年却像遭了什么大病,水米不进,高烧不退。周家嫡孙还未下葬,长孙也要跟着去了似的。
周子骞来后院看望侄子,烧的浑浑噩噩的青年从床上爬起来,抓着叔父的胳膊央求:“小叔,我懂了,我不闹了,求您告诉我他在哪。您放心,我们不碍您的事,不败坏周家名声,找到他我们就更名改姓,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现实太过残酷,追悔莫及的青年不知道如何接受,于是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他的恋人没有死,只是因为身世暴露,不宜留在周家,被秘密送走了。
周子骞无法可怜侄子,他们都是凶手,手上沾着一个无辜孩子的血。如今的难过与懊悔是对他们的惩罚,余生还有多长,他们就要被良心谴责多久。
“你哪儿也不能去。”周子骞推开侄子的手,不容置喙的说,“办完丧事我就给你转学,你回原来的学校,边念书边实习。”
发着高烧的人像是没有听懂,愣愣道:“我听你安排你就告诉我他在哪吗?”
“云阳,别再胡思乱想了。”周子骞望着窗外满塘枯枝,不由得悲从中来。听说自杀的人不能往生,说不定那孩子还留在这里;也许去了没有欺骗和伤害的地方;又或许已经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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