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场晚膳,裴元歌倒是难得用得舒心。饭后众人三三两两地说笑着,聚了会儿就散了。
回到雨霏苑,裴元舞躺在美人榻上,心中却在沉思。父亲今日只关心她们,没有问起宫里的情形,但迟几日定然会问,裴元歌也绝不会为她遮掩,到时候就算她再辩解。因为有绣图的前科,父亲只怕还是会起疑心,看出她的心思来。如果父亲从中作梗……微微地咬着唇,思索着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流霜忽然进来,小声通报道:“小姐,有位嬷嬷想要见小姐。”
“嬷嬷?”裴元舞眉头微皱,“是谁?”
然而,还不等流霜回答,流絮已经将那位嬷嬷引了进来,跟流霜对视一眼,双双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裴元舞见状,正要怒斥两个丫鬟,那青衣嬷嬷身边身着粗布衣裳,低垂着头的仆妇忽然抬起头来,解下了遮掩的斗篷,神情憔悴,眉目焦虑,赫然竟是被禁足的章芸!
裴元舞大吃一惊:“你来——”看到旁边的青衣嬷嬷,忙改了口,先命她出去守着,这才冲到章芸跟前,压低声音喝道,“你还在禁足里,怎么就敢偷偷溜出来?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大姑娘,我知道我身为卑微,处处拖累大姑娘,不配做大姑娘的母亲,可是,容儿总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章芸神情急切地握住她的手,眼眸中流露出全然的恳求之色,快速地将裴元容和万关晓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哀声道,“大姑娘,你也知道,万关晓是什么人,容儿若是被她骗上手,后果不堪设想!你要帮帮容儿,想法子把那个万关晓撵出裴府啊!”
万关晓?
裴元舞又是憎恶又是恼怒,裴元容再没脑子也该有个限度,居然跟万关晓那种货色搭上?“你就告诉她万关晓不怀好意,让她离万关晓远点!”
“我说了,可是不知道万关晓给容儿灌了什么迷药,容儿非但不听,反而觉得是我在挑拨离间,反而连我都厌恶了。我也试着去设计万关晓,让老爷看清他的真面目,结果却被他反咬一口,反而让老爷觉得我不可理喻。”章芸心痛地道,她已经用尽各种办法,却都没办法拦阻,实在无奈了,才想到来找裴元舞。
裴元舞不耐烦地道:“那你就告诉父亲这件事,让父亲来拦阻他们!”
“不行,如果被老爷知道,说不定会认为容儿不自爱,又说不定会觉得万关晓是良配,真的成全了他们,那岂不是反而害了容儿?再说,这种事情,毕竟容儿是女子,名誉要紧,怎么能闹开呢?”章芸忙否定掉。
裴元舞自己烦心事就一堆,哪里有功夫理会裴元容这种糊涂事,敷衍道:“既然你用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行,那我又能怎么样?你不行的办法,我当然也不行。那就真没办法了,听天由命吧!”
见她如此绝情,章芸心都凉了:“大姑娘,那是你的亲妹妹啊!”
“是啊,我的亲妹妹,我好心劝慰她,她还我一耳光;我在天外天被叶问卿打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笑话,只嫌打的不够狠,回来后又在父亲那里添油加醋。她真是我的亲妹妹!”裴元舞恼怒地道。
听她意思,似乎是不想管了,章芸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光芒,缓缓道:“大姑娘,这件事你真的不管了吗……。”
125章 技惊四座
“不是我不管,而是我也没办法。”裴元舞淡淡地道,“姨娘你也已经试过了,不是吗?”
章芸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悲哀中带着怨恨,愤愤地道:“我只是姨娘,而且现在被禁足,老爷不再相信我。可是大姑娘你不同,你是府里金娇玉贵的大小姐,老爷的心头肉,如今又得了太后青眼,又是个比我伶俐聪明千百倍的人,我是实在没法子,你却是要眼睁睁看着你亲妹妹掉入火坑!”
“姨娘这话就不对了,要真论源头,姨娘不如想想,是谁让万关晓这个穷酸秀才,跟裴府沾上边的!”裴元舞也觉得章芸不可理喻,只想着裴元容,难道就没为她的处境想想吗?
现在父亲的心头肉,可不是她裴元舞,而是裴元歌!
太后的偏袒且不说,皇上的心思且不提,单这次入宫她的言行举止,还不知道要如何跟父亲解释。她也是危机重重,前路堪忧!偏章姨娘就又拿裴元容跟万关晓的事情来烦她,想让她跟父亲去说项,有这功夫,不如想象该如何劝裴元容来得好!只要那个白痴能聪明点,看不上万关晓,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是,当时是我选了万关晓,可是容儿会跟他沾上关系,必定是裴元歌那个小贱人从中作梗!她这是要剜我的心头肉,让我亲眼看着容儿被万关晓所欺,她实在故意报复我和容儿!你是我的女儿,是容儿的亲姐姐,你以为,那小贱人会放过你吗?”章芸嘶声道,眼眸微微泛出赤红,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困兽,带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大姑娘,我再问你一遍,这件事,你帮不帮我?帮不帮容儿?”
如果这个大女儿还是这般薄凉无情,那就不要怪她心狠,不顾念母女之情!
裴元舞不耐烦的道:“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帮不了!”
好!好!
章芸终于断绝了所有的温情指望,双眼从绝望到冷漠,再到决绝,神采变幻莫测,最后化作全然的漆黑,冷冷地盯着裴元舞,道:“这件事,大姑娘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然的话……。”她忽然凑近裴元舞耳边,低声地说了一通话。
随着她微显苍白的唇蠕动着,裴元舞神色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章芸:“你胡说什么?这不可能!”
“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跟大姑娘决裂!”章芸冷冷地道,“但如今我是走投无路,只能依靠大姑娘了。如果大姑娘真这么绝情,丝毫不顾念母女姐妹之情,那不如大家挣个鱼死网破!容儿若嫁给万关晓,终身被毁,那我也不想活了,索性拉了大姑娘一起作陪,咱们母女三个,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裴元舞置若罔闻,只死死地盯着章芸,颤抖着道:“告诉我,这是假的,是你骗我的!”
“是真的!”章芸缓缓地道,双眸沉锐。
看着她平静到甚至淡漠的表情,裴元舞终于渐渐开始相信她说的话,如同崩溃一般瘫坐在身旁的美人榻上,豆大的泪珠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慢慢地回流成河,如流水般划过脸颊,渐渐湿了衣裳前襟,湿了榻上的软垫……。到最后,裴元舞几乎连支持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伏在榻上失声痛哭,哀切的哭泣声中充满了绝望和背上。
猛地,她抬起头来,双眼如同燃烧着火焰,死死地盯着章芸,忽然冲到她跟前去,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怨恨地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裴元容吗?我也是你的女儿,现在你为了裴元容,要毁掉我是不是?天底下的母亲都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好,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残忍?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听着她声竭力嘶的呼喊,章芸微微动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你以为我愿意告诉你这些吗?你不管我这个生母也就算了,我知道你素来以我的妾室身份为耻,可是容儿是你的亲妹妹,你却连她的死活都不顾念!”说着,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只要你解决了万关晓的事情,我就会把这件事埋在肚子里,到死都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你可以放心!”
“放心?”裴元舞低低地笑着,“是吗?我能放心吗?今天你可以那这件事来威胁我解决万关晓,明天是不是又要拿这件事来威胁我帮你解除禁足,重得父亲的宠爱?后天,你会不会再拿这件事来威胁我,让我帮你解决舒雪玉,把你扶上正室的位置……。你可以拿这件事威胁我一辈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没有那么无耻!”章芸厉声道,“我之前被禁足时,可曾有来威胁你?我只求你这件事,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我就再也不提!”
裴元舞死死地盯着她,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眼眸中忽然闪过一抹锐色。
“不要想对我动手,也不要以为除掉我你就能安然无恙!”章芸很清楚这个女儿的心思,尖锐地道,“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而且证据也在她的手里,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她就会把这件事抖出来。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个人不是王嬷嬷,也不是裴府里的人,甚至你根本就不认识她,你根本不可能把她找出来除掉!”
“啊——”裴元舞大叫,拿起手边的茶盅砸了过去,“有你这样的母亲吗?”
这样未雨绸缪,早早地捏着她的把柄,甚至还把东西交给一个陌生人,这样心心念念,时时处处地防备着她,不给她一丁点机会!怎么会有这样狠心残忍的母亲?为什么偏偏章芸是她的生母?
老天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章芸侧头闪过,眼眸中闪烁着微微的泪光:“是没有我这样狠心残忍的母亲,可是,若不你这个绝情冷酷的女儿,袖手妹妹生死的姐姐,我又怎么会这么狠心?难道你以为,说这种事情,我会很开心吗?”
“够了!不要把责任推给我,你这个贱人!”裴元舞气急,口不择言地骂道。
看着眼前的女儿,章芸心如刀绞,随即又冷笑道:“随你怎么骂,反正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做母亲,更何况现在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以你的性情,未必就做不出狠毒的事情来。现在你要生气要愤怒都好,但如果想要我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你就必须阻止容儿跟万关晓的事情!”
裴元舞又失声痛哭起来,许久之后才渐渐平静,压抑着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解决,我需要时间!”
“随便你怎么安排,怎么设计,我只等着看结果就好!只要万关晓和容儿一日没有成亲,你就有时间慢慢谋划。”章芸咬咬牙,冷酷地道,“但是,你记住,只要容儿跟万关晓的婚事一定,我就会把这件事揭露出来,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裴元舞咬牙切齿:“你——”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章芸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转身离开主屋,才刚出了内室,就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以及裴元舞压抑的愤怒嘶吼声,心中猛地紧抽,右手紧紧地握住胸口,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出了正堂,对着在外等候的青衣嬷嬷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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