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宫门外,便有小宫婢探头瞧着,苏嫣生疑,遂款款登台。
高台下那玉素公主火红的衣袍孑然立着,而她所直面的,正是长乐王的席位。
段昭凌岿然不动,妃嫔们亦是缄口不言,一时冷场。
苏嫣灵眸轻扫,便知一二,想来今日这一场舞宴,自是多方较量,鹿死谁手,断难分晓。
“西番不仅多丽人儿,雪山下盛产的圣女果也是极好的,陛下就不赏臣妾尝一尝么?”苏嫣哝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段昭凌的脸色柔和了几分,抬手一拉,便顺势拦在怀里,“玉素公主脾性刚烈,并不将朕的美意瞧在眼里。”
“陛下好生偏心,”苏嫣尾音一颤,听得众人耳根子酥软,长乐王投来极淡的目光,苏嫣全似未见。
气氛缓和了些许,淑妃便道,“玉素公主尚且年幼,陛下欢喜,自会待你极好,想来你父王之意,你应当明白。”
玉素乌溜溜的大眼闪烁几下,仍是道,“陛下抬爱,玉素愧不敢受,但我西番女子,所觅终身夫婿,定要真心相待,携手到老。陛下您宫中女子甚多,比我貌美聪慧者比比皆是,而我已心有所属,求陛下成全。”
段昭凌唇角上挑,“费古将你献给大乾,并不是叫朕听你说这些。”
玉素直挺挺跪下,“父王的使命不敢忘记,我所求之人,亦是乾朝皇族,”她双手交握在胸,“玉素倾心于长乐王,愿长伴君侧,生死不离。”
闻言,宴中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番邦女子果然泼辣大胆,竟敢如此直言情爱,从来都是男子挑选女子,谁知她却颠倒阴阳!
唯长乐王稳坐如山,执酒樽啜饮,优雅闲适,任玉素热切的目光投来。
和亲公主,代表的永远是两国的政治利益,苏嫣暗叹,这段氏血脉,无一不精于筹谋。
长乐王关外数载,绝非避世之举,如今,只怕这玉素公主已非他不嫁了。
在座臣子渐有纷争,各执己见,忽闻杯玉搁置案台发出清脆一响,众人噤声望去时,段昭凌徐徐扬手,气度从容,他笑道,“既然若此,朕便将玉素公主赐予长乐王为正妃,婚礼定于下月初三,迎亲前,玉素暂居华清宫侧殿,乃是我大乾美事一桩。”
峰回路转,龙颜易变,端的是骤然生变,这玉素本是要献给皇帝为妃,到头来,竟是成全了长乐王!
玉素自是俏红了脸,径直走到长乐王案前,毫不忸怩作态,神情也是极坦荡而甜蜜。
“臣弟,叩谢圣恩,定不负公主心意。”段昭烨唯眼神里有一丝清冷,面上却是难得的柔情。
龙椅上下,兄弟二人之间,有极淡的暗潮涌动。
苏嫣换了姿势斜倚在座,心下已然明了,闲花落定,自是长乐王赢了。
对上他深如琉璃的一双眸子时,苏嫣忽觉腹中一缩,没由来的感到冰冷。
段昭烨扫过上座,在苏嫣身上流连许久,却难辨喜怒,所有的情绪,掩饰的极好。
“恭喜王爷,携美而归。”苏嫣只得客套地回应,段昭烨凝眸片刻,欠身道,“愿娘娘亦能如心所愿。”
苏嫣笑答,“这是自然。”
宴会持续不多时,段昭凌便意兴阑珊,离席后独自往坤元殿而去。
后宫女眷,便移驾后殿用膳。
但见莺莺燕燕之中,苏芷竟是笑吟吟坐在贤妃下首,姜黄色命妇宫装衬地她神采飞扬,正与琪妃交耳相谈。
碍于众人在场,少不得要过去,携了她的手,关切几句。
茶果陆续摆上,就见谢宝林奉上杏子红酥,“酸食有益娠妇安胎,特请娘娘品尝。”
苏嫣不消抬眼,便道,“本宫不喜食杏,就赏给兰小仪安胎罢。”
谢宝林得了没趣,又不敢擅自下去,转身端过去。
那兰小仪虽满腹怨言,见淑妃微微示意,遂只得应下,“谢昭仪娘娘赏赐。”
“嫣儿,这冰酿雪梨山楂羹,是御膳房特制的,雪梨是从西番进贡而来,你且尝尝鲜儿。这羹汤,已经了太医的手,并无不妥。”林清清十分上心,苏嫣并不伸手去接,贤妃也跟着道,“这羹很是难得,想是陛下心疼苏妹妹,旁人是不曾有的。”
桑榆上前接下,“娘娘近来症状频频,吃甚么吐什么,奴婢便拿回去,晚间儿热了分成小碗再喂给娘娘。”
你来我往,苏嫣随意点了几口,本欲离席,却听苏芷声音不大不小,“贤妃娘娘的荷包这样好闻,可是加了白术?”
贤妃点头,“宁夫人竟是能通医理,却不简单,配方里正是有一味白术。”
苏嫣警惕地盯着她,一时不觉,苏芷便紧接着道,“臣妾哪里能通医理,不过是常在姊姊宫中闻到此药,遂才记下了。”
心下一紧,苏嫣微微晃了晃,就听兰小仪发问,“素闻昭仪娘娘胎位稳固,怎地还要用白术这等烈性固胎之药,莫不是生了差错?”
淑妃也皱了眉头,“霍玉回禀,皆说蕊昭仪胎像稳固,为何又用白术入药?”
苏嫣扫了一眼苏芷,见她神态天真,便娇娇一笑,握住苏芷的手,微微用力,“白术不仅有安胎之效,亦有宁神静气之功呢。臣妾小妹自嫁入宁府,便时有失眠之症,夜不能寐,且总见着些不该见到的东西…是以臣妾便特地配了几味药材,送给她养神静心。”她伸手拂了苏芷的领间的珍珠,“芷儿,可还好用?”
苏芷双手被她禁锢着动弹不得,再看她眸中的冷冽,教她无从辩驳,只得乖顺道,“有劳姊姊费心,失眠之症,大有好转。”
苏嫣松开手,“自家姊妹,岂不生分了?这一日累的紧了,你陪我回宫说说话儿。”
苏芷不情愿地站起,琪妃亦是劝她多陪陪苏嫣。
两人一前一后,苏嫣一语不发,径直坐上肩舆,苏芷便登了后头的小撵。
才进漪澜宫正殿,苏嫣便冷道,“闭门,今日不见外客。”
苏芷下意识地往一旁退去,却为时已晚,就见苏嫣徐徐转身,扬手便是一巴掌落下。
“看来给你的教训太轻,才教你生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天底下何曾有你这般时时想要置亲姊姊于死地的好妹妹!”
现下孤立无援,苏芷低头不言,死死咬住嘴唇。
“你患有失眠之症,不宜劳动,明日我便请一道圣谕,赐你安心在宁府休养,再不必入宫探视了。”
苏芷捂着脸颊,一副柔弱委屈的神色,“我待长姊的心意,天地可鉴,不想竟教长姊误会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