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能成全你们,必定也能毁了你们。若有一句虚言,我保证你踏不出漪澜宫的门槛。”苏嫣将金簪下移,抵在她喉间,“我要听细节,一个人也不许漏掉。”
苏芷梗着脖子,苦笑道,“幼时我不明白,可如今回想,才知阿爹说的没错,从你入宫的那日起,苏家大小姐就已经死去了!”
崔尚仪正在殿外当值,就见一抹袅娜的身影徐徐而来。
“见过蕊昭仪。”
苏嫣不耐烦地摆摆手,“总闷在殿中也十分无趣,陛下可在?”
崔尚仪客气地笑答,“逐浪的柳林还青嫩的很,娘娘不如先去散散心。”
“陛下定是有要事了。”苏嫣探身瞧了瞧,终是浅笑,“那便不为难你们了。”
才踏下台阶,却听崔尚仪在身后道,“菡充媛正在里头伴驾,已经几个时辰了,想来也快了…”
果然,苏嫣闻言顿步,面露异色,“陛下又传了林姐姐侍驾?”
崔尚仪忙地打圆场,“自然是陛下心疼娘娘有孕辛苦,不忍劳顿罢。”
苏嫣失落地摇摇头,“陛下以前从来不会如此…”
话音未落,就见殿门内徐徐现出柔丽的身影,林清清含笑踏下石阶,“陛下忙了一整日,想要见见安乐,我不放心宫人,遂亲自去抱来。嫣儿你若是有事,便进去通传罢。”
苏嫣佯作亲切,便道,“既然有姐姐侍奉,我亦无需担心。”
林清清自然地携了苏嫣的手,“你如今不比寻常,应是更加注意身体才是。穿的这样少,手竟这样凉的。”
苏嫣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这几日,也不见姐姐去殿中探我,想来是忙碌的缘故。”
林清清转头冲崔尚仪道,“有劳姑姑替陛下取一件貂皮大氅来,殿里秋霜太重,陛下又闻不惯暖香的味道。”
苏嫣面色越发不好,望了望殿内,“陛下前些日子不思饮食,太医开了方子,姐姐莫忘了按时劝陛下服药。”
林清清温柔道,“方才陛下还嫌药味太苦,仍是我取了些冰糖来,才堪堪喝下,倒像个孩童似的。”
瞧着她甜蜜的神态,苏嫣只淡淡道,“林姐姐快去罢,我也要到逐浪去,咱们就此别过。”
崔尚仪静立不语,两姐妹不欢而散,一旁宫人皆是不敢作声,权作未见。
“仔细脚下,改日我再去探你。”林清清凝着苏嫣远去的背影,对崔尚仪莞尔一笑,“嫣儿从前,委实太辛苦了些,你说可是?”
苏嫣忿然的神色,渐渐敛去,逐浪碧色斑斓,仍是郁郁葱葱。
人迹稀少,柳色渐浓。
苏嫣在一架树藤下站住,唤兰若去取软垫过来。
四下寂静,阵阵秋波。
她正值出神间,忽而脚下移动,她惊慌中向后倒去,眼前一花,却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待她站定,眼前人已肃身而立。
不同于段昭凌的奢华,他从来皆是一袭素袍,无半点纹饰,纯净的深蓝,如同仲夏时节磅礴的雨幕。
如此干净,又如此深邃。
在那双清冽的眸子的注视下,苏嫣顿时有些局促。
“不想此处别有洞天,从前竟是从未发觉。”
段昭烨不顾她反对,径直将她拉上一叶小舟。
“你腹中胎儿,是甚么时候的事?”他不懂得巧言,直锐地让人无所遁形。
苏嫣垂眸轻抚,“记不得了,王爷甚么时候,也对这些后宫秘闻如此感兴趣了?”
段昭烨伸指拂上她的颊,“何必伪装地如此辛苦?鸿雁的宿命应是扶摇九天,怎能被这咫尺宫墙所困住。”
苏嫣失笑,神情落寞,“你错了,我本就是一只娇养的金丝雀,离开这牢笼,便也是我的死期。”
“你很守信,唐家遗物我已寻到。”他极力想摆脱沉闷的气氛,苏嫣却淡淡道,“始终是我骗了你,其实三年前我就知道,密诏上,甚么也没有。先皇**,懂得留白于后世。”
段昭烨并不吃惊,反是语气松快,“其实,我一早便知晓。”
两人距离不过两尺,抬头对望,苏嫣无奈地叹,“那咱们便是相互利用,两不相欠了。”
她转身欲踏向岸边,“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若是我说,我不会放手呢?”他定定而道。
苏嫣纵身跃下,回眸望,“王爷很快便要返回漠南,后会,无期…”
段昭烨心里猛然纠起,从没有一个女人,让他感到这样彷徨。
那些激烈的过往,竟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跟我走吧,去草原,去塞外,从此远离庙堂纷争,潇潇洒洒地为自己活一次。”
苏嫣紧紧捂住双耳,无助地摇头,她不敢听…自从第一步踏入宫门起,便知道此生再无退路。
活着的意义,早已不再重要。
在她慌乱地逃离中,段昭烨的声音仍在耳畔。
直到奔出柳林,撞见焦急万分的兰若,苏嫣才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