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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草贼
夜里,姬苏呲牙咧嘴的翻了个身,摸着竹筒听了好半天并未听到什么,又顾忌着于淳廷在外间,散了心思,打个哈欠转身面向墙壁。
这个侍卫,很不简单。
伏祈明灵,垂佑我邦。圣教永续 ,胤魂恒昌。风雨调顺,万姓德光,至诚祭告,伏祈尚飨。那样的祭文浑然大气,那样自然的口气,分明代表了高贵在上的地位。
按自己所学的华夏历史文化,祭祀是与天、地、神沟通,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平民与奴隶想接受乐舞这样的知识培养,可能性为零,看于淳侍卫祭文信口拈来,祭舞舞姿健、美,气质庄严高雅,可见出身与见识非凡。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敢如此没有禁忌教导皇子?
姬苏复又仔细回忆于淳廷的长相。
这个侍卫,有和自己、和武帝一样的凤眼,两次对面时,给自己的感觉是违和的,太凌厉,威势赫人,难道说……
想到这里,姬苏心里一紧,背上生生生出一股白毛汗。
自己长在深宫冷院,对于这里的朝廷关系、武帝与自己的亲戚关系两眼一抹黑,然而那么多的小说都证明,皇家的亲戚网是庞大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那么为武帝效力的亲人又怎么会不存在呢?
这么一想,就想得通了,于淳廷应该是和自己有亲人关系的。
他龙姿凤章,显然父母基因很好,支唤自己的内侍,口气自然熟稔,面对自己态度只是口头的语言恭敬,但言行态度上能强势越过自己做出决定,身份只贵不低。
而且年纪二十多,非常年轻,与自己的渣爹看起来差不多,难道他两是平辈?
这样的人,既是亲戚关系,又能伪成侍卫潜伏在身边,利用自己的皇子身份暗地里为武帝办事,可见其信任信赖妥妥对武帝极其忠心,所要图谋的,必然不是小事。
姬苏再次有了忧虑紧迫。
这是一种自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环境,会遇到什么事情最后得到什么结果的害怕与未知茫然产生的焦燥感。
又打了个哈欠,姬苏捏着竹筒自嘲一笑:算了,想什么想?反正也想不出来,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只是,银钱自己一定要藏起来一些,也许哪天就用得上。
躺在外间正交待暗卫事情的于淳廷与远在京城的伪帝同时打了个喷嚏。
姬苏听到了,只侧脸看了看外边便又继续思考另一个人,郭义。
经过自己这些天的撒娇卖萌,郭义虽然脸上不显,但行动全都表明维护自己的心,可见这招用在他身上,是很管用的。
也是,郭义也才十七岁,放在前世,都还是个高中生,就算再在宫中经历了残酷生存下来,但身体上的伤残,心理上总是会有伤在。自己现在这么一幅温顺无害的样子,打他亲情依赖牌,还真是打对了。
想到今日郭义自提再加人手,姬苏微微的笑了。
会生气证明自己的攻略有效,可以暂时按捺一下,过段时间应该给予真正的套路了。
至于小桃,忠心,好用。嗯,很好。
想了一会儿自己未来的路,姬苏终抵不过困倦睡了过去。他才睡下不久,一个人影无声无息走了进来,在床边坐下。
被姬苏夸赞俊美的于淳廷一只手打扇,一只手从姬苏怀里扯出笔筒置到床头角落。
这小孩子的爱好实在特别了一些。
于淳廷想着,伸手捏了捏姬苏的脸。
软软的,嫩嫩的,睡着后眼睫像把大扇子,密密匝匝盖住了灵动水波的眼珠子,还落下大片的阴影,可爱极了。鼻头小小巧巧,嘴也小小微嘟,把于淳廷瞧得忍不住又捏了一把脸颊肉。
没了碍眼的内侍在面前,于淳廷想了想,把姬苏往里侧移了些位置,自己干脆翻身侧横在床外侧,胆大妄为目无尊卑的闭上眼睛,和姬苏一块躺了,睡觉。
有了于淳廷取代了郭义位置,姬苏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
武学一日比一日严格,开始学习拳脚功夫,文化课从每天四个字到六个字、八个字,雅课更是乐器与乐舞并头齐进,姬苏总觉得自己快要脑死亡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又挺过了一天,慢慢对生命力有了无比深刻的认知,每天唯一的乐趣,大约就是早上能去溜会儿马看看风景、午后从房里立着的冰鉴里拿冰镇瓜果吃了。
有福确实如侍卫们所言,是匹温和又耐苦耐劳的好马,最关键是身高,做好了马具配上,姬苏这个小短腿能自己踩着蹬子翻身上去,而不用抱。仅仅练习了三个早上,姬苏已经褪去了生涩,动作开始顺畅流利起来,到得约十五日后,姬苏已经策马奔驰得很是熟练自由了。
常孟人点头,是时候给小殿下削木做刀剑,做小弓,在院子里辟出一角立起稻草堆扎了。
于是匠人们刚歇了会儿气,又被侍卫们交待下来重大任务。
从院子出去往东,到河边,一大片荒地都被买下来放马,本就长得茂盛,又经了两场雨水滋润,更是草茂叶深,侍卫们一商量
', ' ')(',便叫了匠人们跟上,两大一小各骑了马往河边去割草。
“多割些,做五个草剁子。”
“捡叶长色深的割,嫩草留着长了喂马。”
常孟人交待着,挑了几片草长得最深的地方,拿着鞭指挥匠人们开工。交待好了,姬苏便催着要往河岸走,今天特意拿了匠人们做的鱼竿,姬苏虽然还不能吃荤腥,却阻止不了过干瘾的心思。
两匹骏马把姬苏的有福夹在中间,三人往河岸那边策马小跑过去。跑了一些路,于淳廷与常孟人忽然控马微侧,两匹大马挡住去路,逼着有福也跟着停下来。
姬苏莫名,身子一轻,便叫于淳廷抱在身前坐了,常孟人忽的策马往一处狂奔,手里鞭子在空中甩出啪啪响声。他这一番动作,姬苏便听到四五声惊呼,随即六道矮小的身影从草里冒出来向四下里狂奔散去。
仔细一瞧,个头矮小细瘦,背影瞧着分明是些孩子。
这些孩子再跑哪快得过马?就只见常孟人一夹马腹,奔雷马放开蹄子跑成一道棕红的影子,所过之处响起鞭声与孩子惊惧的叫声,一道道身躯被鞭子缠住,甩到了于淳廷十米开外处。
沉闷的肉体摔在地上的重响听得姬苏心头一颤又一颤,似是查觉到姬苏受了吓,于淳廷只手把姬苏往怀里按住,大手横过姬苏的胸,扣住他的肩膀。
不过一息,常孟人便把逃跑的孩子都抓住了,像叠罗汉似的扔成了一堆哎哟痛得直叫唤。
勒住马,常孟人鞭子如蛇,卷住最上边的一个孩子的脖子,勒吊在半空冷声道:“此乃有主之地,说,你们偷伏于此,打算做甚?”
也不知他是如何甩的,鞭子像蛇一样缠在那个孩子脖上,越勒越紧,孩子一双瘦得骨头明显的糙手抓着鞭子想扯下来,脸色却渐渐涨红。
姬苏注意到,这些孩子只有两个穿了上衣,那衣裳粗糙得很,补丁与破洞很多,显见是贫家出身。
不由得心里恻软。
“常护卫,先放开他吧,勒得太紧,他快……气绝了。”
差点就说出窒息这个词,好在姬苏反应快,瞬间改了口。
常孟人闻言把孩子甩到地上,其他孩子吓得收了声,听着常孟人指令连滚带爬排成了一行伏首。
“你,抬头回话。”
常孟人随手指了一个个头最大的孩子。
“来此作甚?老实回答,否则即刻送官。”
这个孩子穿了衣,赤着脚,皮肤黝黑,显然经常劳作。
鞭子触到他的头,他浑身一颤,老实的抬起头来。
侍卫本身长得高大强健,此时身上流露出曾被刻意收敛的煞气,又坐于高壮的骏马之上,这孩子只看一眼就吓得又低下头不停的叩首:“回……回……大人……小……小……小人们……是……是……是是是……来割…………割……”
他结结巴巴半天没说清楚,常孟人一鞭甩于空中,啪的一声巨响。
不止地上的孩子们吓得发抖,就连姬苏都吓得一弹,抱住了于淳廷的手。
妈呀,这个叔叔杀气好重。
姬苏这动作叫于淳廷一怔,旋即反手搂住姬苏,道:“有主之地竟敢私闯行踪鬼祟,常护卫,依在下看,都打晕了送衙。”
于淳廷这话一出,几个孩子大惊,本就蓬头垢面,抬起头脸色都青青白白好不吓人,只见那大孩子往前直扑,想冲上前来抱住于淳廷的脚。
常孟人鞭子不留情的甩下,带起皮肉与鲜血,那大孩子似是不觉得痛般疯了似的一个劲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求贵人饶命!求贵人饶命!求贵人不要把小人们送官,求求贵人!饶命啊——!”
他一喊,其他孩子都滚爬到他身边跟着磕喊起来。
一声声,好像杜鹃啼血般,带着深深的绝望,像刀一样,扎入姬苏耳里,姬苏不由自主抓紧了于淳廷的衣袖。
深吸了一口气,姬苏忽然扬声道:“好生把私闯原因说了,若确实情有可原,本……公子便酌情饶了你们。”
姬苏声音清脆,远处的匠人们都听到动静停下了手。
这是姬苏第一次在外,拿出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的身份行使着自己的决定主权,常孟人与于淳廷都微不可查的一怔。
不过眨眼,侍卫们便恢复常态,于淳廷沉声道:“可听到小公子说话?还不快把实情道来。”
随着大喜的大孩子磕磕绊绊又颠三倒四的说了个大概,姬苏听到最后慢慢理清了原由。
这些孩子只是来偷草的。
这个时代,草有很大的用处,便是姬苏来青县途中与来这小别院看到的,很多贫家都是土坯堆的房子,顶上铺了茅草或稻草挡风阻雨。而且现在盖的衾被,很多都是塞了茅草或芦花做填充保暖御寒用。条件好些的人家,便会砍木建屋,又或是垒石成居,上头即使铺了木头,也还会在木上再摊一层草,保证木顶不叫雨雪早早侵蚀了。
侍卫们买下的这片地,虽然荒,但原来因为无主,又靠近河
', ' ')('边,水滋水润,草就长得特别深且多,寻常时候便是近村农家采割卖钱补贴家用的好去处。然而不想会被人买了圈起,断了村里的一个财路。
大人们倒是不敢近来,孩子们心挂着少了份收入,便有不甘,又天天从山上盯着看,发现只有两个大人伴个小孩儿来骑马溜马,平时并不见半个守卫,时日一长,便由心思活泛的孩子打头,趁着午后最热时进来偷偷割草。
也因为荒地绵绵有近五十亩之大,他们每天割的量并不多,因此一直未叫人发现,便越来越大胆,从边缘慢慢摸到里头来,结果今日撞上了趁热打铁出来割草准备做草剁子的正主儿。
……几根草引发的血案……
这要放在前世华夏,几根草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
可现在在这个土地管理严厉、阶级分明、死个世家贵族的人都要活人陪葬的时代,姬苏傻了,望着跪成一条歪歪扭扭、眼带希翼的线的孩子,有心想说算了,可感受着落在身上和头顶上常孟人与于淳廷这两个侍卫的眼光,姬苏微微张着嘴。
好半晌姬苏心一横,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们也是怜惜家境贫寒父母劳累,年纪小的与本公子差不多,于淳护卫,常护卫,要不……就让他们把偷卖掉的草钱赔回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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