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看看她脸色,“崔姐,您这是……故意的?”
崔丽娜眼皮都不抬,“什么叫故意的、什么叫不是故意的?记者的哪个问题是不用经过设计可以随便问的吗?”
“但是……”小谢嗫喏着含糊了几个字,“不太好啊。”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崔丽娜似笑非笑地从眼底扫她一下,“你呀,看不惯吗?”
小谢纠结了整整三秒,然后上断头台般点了点头,心想干脆领完半年奖去网上发简历好了,崔丽娜工作时候是真认真,工作逻辑她也是真心不能理解,不能认同。
崔丽娜点了点头,倒没多少意外的样子,“等你在这行干个十年八年的,你就懂了。”
反正都豁出去了,这会儿媒体室里也没别人,小谢索性问到底,“崔姐,我是真不明白,干嘛要问那些让运动员难堪的问题呢?”
“我也不明白你呀小谢,我们做新闻难道不是为了解答观众关心的问题吗?如果观众关心,那运动员就有义务回答,她觉得难堪,可以想办法不给观众制造这样的焦点呀。比如陈焕之,去年观众们关心的是她能不能得金牌,能不能跑得更快,那我们就要问这样的问题。今年观众们关心的是她回到赛场上要干什么、她还能不能赢那些老对手,那我们就替观众问出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小谢指指电脑,“可是观众们看起来并不买账。”事实上上午的视频新闻下面可说是骂声一片,纷纷指责她不尊重运动员的辛苦和汗水,故意寻找噱头。
“那难道那篇报道是我虚构的吗?”崔丽娜看一眼网页,“哦,评论1100多,当初《新媒体报》那篇报道点赞三万呀。现在发声的是观众,当初点赞的也是观众。”
小谢脑子有点混乱了,“反正、反正我觉得这样不对,一点都不尊重人。”
“比起尊重我们的采访对象,我更尊重衣食父母。”崔丽娜冷酷地说,“至于运动员们,如果他们不喜欢衣食父母们的好奇心,他们可以选择安安静静比赛,那是纯凭实力说话,没有人能不尊重他们。但是既然有了一点成绩就要拍广告、做代言,那满足一下衣食父母的好奇心不也是应尽的义务吗?”
小谢瞪大眼,“不是这个道理吧……”
“这就是我的道理。”崔丽娜说完,和缓了语气,“当然,你以后会有你自己的工作方法和理念,希望你能贯彻始终吧。”然后结束了这次讨论。
“非常好,”费诺克晚上跟陈焕之打电话的时候大力称赞了她这一点,“我的中文舆论观察员告诉我,你又引领了一次潮流,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回到中国主流观众的视野当中。”
陈焕之打了个哈欠,“是吗?我可是气得要命呢。”
“当然,从你的立场上看确实如此。”费诺克话锋一转,“但对我来说,这意味着你在逐渐树立你自己的品牌形象,还记得我们当初分析过的吗?人设。”
“记得,但我可不想通过这种方法树立啊。”陈焕之说,“你不了解我们国情,她来自一个非常大牌的电视台,是这个电视台专门报道田径比赛的记者。我以后所有的重要比赛都要在赛后和她打交道,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噢,亲爱的陈,我当然了解,你要知道我已经在亚洲工作了十年。”费诺克笑着说,“事实上,我跟央五打交道远比你想象的要早,我们的业务也不是只覆盖田径一个项目。恕我直言,中国的观众对于单纯的田径比赛兴趣有限,能让他们坐在田径场上的,只有巨星的个人魅力——最少最近几年这个现象不会改变。”
“之前这个巨星是刘飞,而现在,我希望你能够填补他在这一年中留下的空白,成为人们坐在田径场上的另一个理由。但是个人魅力,恕我直言,陈,这方面你是没什么天赋可言的。我看过你所有的重大比赛视频和赛后采访,你的个性非常鲜明有锋芒,但是显而易见的,你并没有全身心投入到比赛中去。除了去年奥运会后,你很少会在比赛胜利后流露出激动喜悦的情绪,哭泣、大笑、夸张的庆祝动作,通通都没有。但即使是崇尚内敛的中国观众,当他们坐在看台或者电视机前,也更希望当他们为了一场比赛激动不已的时候,场上的运动员能够和他们情绪同步、或者更加投入,而你做不到这一点。”
确实是这样,陈焕之沉沉的“哦”了一声。
“然后是你的个人生活,我指的不是感情,而是其他。你没有任何一点文艺细胞,没有那些会让人觉得可爱的小爱好,”费诺克很严厉地说,“恕我直言,生活中你是个无趣的人。”
陈焕之捂着中箭的胸口,再次“哦”了一声。
“你也不喜欢访谈,经常对主持人敷衍了事,也不会真心分享你生活中有趣的小故事,当观众们抱着了解你的欲|望打开电视的时候,看完整整一个小时的访谈,他们对你的印象就是个刻苦的、遥远的运动员,而不是一个亲切的、身边的朋友。在去年年底之前,你唯一能吸引观众的就是你的求胜欲望和强大,你能赢,而且去年赢了整整一年,赢下了所有比赛,包括最重要的北京奥运会。但今年这点行不通了,对吗?最少一年内,我想我们不能再用这个当做卖点了。”
陈焕之叹气。
“现在这位崔小姐给了我们机会,让观众看到了你的另一面,你的耿直和桀骜会精确地吸引一部分观众,对你克服伤病重返赛场这件事,则会帮你吸引另一部分观众。对了,你还要参加高考,忘了问,你的成绩大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