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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符思索一阵,缓缓摇了摇头,“我看没什么隐情。”

“王上?”

“罢了。”刘符重又坐下来,“五日之内定有报。暂且先不追究他擅动之责,无论如何,敬仁必不负我。”

他从王晟手里拿过布巾,好像完全不在意那五万军马往何处去,对着王晟笑道:“来,景桓,我给你溜溜须。”

“王上当速发书于秦将——王上,臣自己来便可……”王晟一面躲着,一面想从刘符手中再将布巾取回,一面又勉强劝道:“洛阳有事,倒好应付,若是那五万人——王上……”

王晟久病之人,如何能争得过刘符,他见实在拗不过,只得叹了口气,任刘符去了。谁知刘符见他放下手,好像也一下子失了兴致,反而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嘟囔道:“我什么时候也能留出这么长的胡子?”

王晟见他岔开话题,知刘符全心信任秦恭、不欲多谈,也不再劝,难得地道:“王上现在便很好,若如臣一般,便显得老气了。”

“是吗?”刘符又摸摸下巴,“那我就过两年再蓄须,先年轻个几年。”

王晟看着刘符不语,眼角却静悄悄地浮起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哪怕他勒紧了喉咙、咬紧了牙关、闭紧了嘴巴,到死都不说出一个字,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刘符身上时,藏在心底里的东西还是会从眼睛中止不住地冒出来。

他藏得拙劣,可对刘符而言,已经足够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今夜偏偏不同。

“景桓,”刘符凑近过来,鼻尖几乎要和他贴上,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不知心里正想着什么。他紧紧盯着王晟的眼睛,眼神一瞬也不瞬,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去他心底翻出些什么来。他问:

“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第75章

“景桓,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王晟愣住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既不是被撞破的羞赧,亦不是终于摊开的如释重负,而是涌起一阵强烈的难堪。

身为百僚之首,肖想君上——王晟,王晟,看看吧,这就是你的事君之道。

他一身坦荡,无愧于世,只这一点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平日里百般掩藏,今天终于还是被人抽出来,大白于青天之下。而这人偏偏不是别人,正是刘符——他肖想之人,他倾毕生之学所事之君。

何其不堪!

一阵自鄙涌上心头,王晟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只有一张面皮滚烫如沸,他紧紧闭上眼睛,将头向床内偏去,咬着牙道:“臣……臣……”

可他“臣”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早该料到有今日的。在去年刘符伐赵归来时的庆功宴上,他便隐隐猜到了几分,可他却装作一无所觉,仿佛那日之后他二人之间还能够一切如常。他本不是自欺之人,可无论如何下定决心要冷硬下心肠,一旦刘符拉住他的手,那灼灼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坦诚和亲近落在他身上时,一腔柔情便涌上心头。

他哪里舍得呢?

“我……我听人说,你平日里都不笑的,只有……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大一样,不大……一样。”刘符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涨得通红,他盯着王晟,紧张地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道:“景桓,你、你是不是……”

刘符说着,因为紧张而突然吞掉了后面的音,他缓了一缓,下定决心一般,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王晟不语,下颌高高咬起,在那张瘦削的脸上,仿佛隆起的两座小丘。

见他不吭声,刘符穷追不舍,又问:“你喜欢我吧?”

他两世戎马,何曾对情情爱爱上过心,除了上次重伤昏迷之前外,嘴里几乎从没和人说出过如此含义的“喜欢”二字,这时要让他当着王晟的面说出口,他只觉两牙之间像是粘了灶糖,使上吃奶的劲才能勉强开口,挤出几个字来。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王晟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并不看他,而是掀开被子,踉跄着翻身下床,跪伏在地上,额头死死地抵在地面,颤声道:“臣万死!”

说完,他仍低伏着一动不动,仿佛他已与地面连在一处了似的。刘符站在一旁,垂下眼睛看他,只能看到王晟稍显凌乱的发髻。他摘了发簪,只用布条简单束好,低下头时,布条垂下去,无力地落在脸侧,有种不期然的狼狈。

刘符眨了眨眼睛,对他这句话有些迷惑。

“臣万死”的意思,是王晟当真也喜欢自己,让他难以出口,还是他根本并无此意,全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景桓,你先起来。”

王晟顺从地直起身来,但两膝仍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始终不愿与刘符对视。刘符将手放在衣摆上擦了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景桓,那时我和你说的话,不是我病昏了头说的胡话,我当真……当真是这样想的。你、你怎么看?”

他脑子里早就空白一片,干净的像是刚下过大雪的草地,连野兔的脚印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正从自己口中冒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话,但王晟一声不出,他怕静下来,于是就只有不停地说着,“我那时以为自己要死了,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让你知道了,所以就……当时你什么反应都没有,那现在呢,现在你就没有什么……”他顿了一顿,“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刘符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王晟的沉默让他有些难过,他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就随便……随便说点什么吧。”

王晟见不得他如此,无论再如何回避,这时也只得开口了。“王上为雍主,臣为雍相,”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刘符,声音不知从何时起沙哑起来,“身处高位,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常恐己身不正、所虑不全,得罪于天下,遗祸于后世。王上必能成一代雄主,如何能行此惊世骇俗之事,自污英名、为人所笑?”

坐上他这个位置,两情相悦远比他自己一厢情愿更让他摧心剖肝。他倒宁愿看着刘符夜宿胡姬裙下,通宵达旦地胡闹,第二日他再盯着刘符脖颈上的凌乱痕迹,若无其事地劝谏于他。他宁愿自己站在深渊里,仰头远远地看他一辈子,也不想刘符同他一样,也跌落其中,沾上一身洗不去的脏污,为人所耻笑。

为此,他可以到死都不吐出一个字来,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可现在是怎么了?

现在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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