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符这才注意到王晟手里捧着的是昨日刚给他的脚炉和暖耳,拧眉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不过是两件小玩意,景桓且收着吧。”
王晟只跪得更深,低头道:“此等贴身之物,还请王上收回,以免授人以柄。”
刘符垂眼看了他一阵,忽然弯腰握住王晟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景桓,你也听到那个流言了?”
王晟被他带起,脚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发出一串脆响。在这响声中,刘符听到他应道:“是。”
“景桓何必如此?”刘符有些意外,以他对王晟的了解,哪怕王晟被人诬告要篡权谋反,但只要自己不相信如此,他便从不会放在心上。这次的流言虽然恶毒,但给他安上的罪名也绝不会大过谋反,以前针对他的弹劾也不少,却不知王晟这次为何偏偏如此在意此事。他拍拍王晟的手,劝道:“我知道你爱惜羽毛,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在查了,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东西你就收着吧,今冬太冷,你用得上。”
王晟叹息道:“王上如此,流言如何能止?”
“哈!”刘符仰面笑了一声,“景桓,连你都听说了,这流言传的还不广么?再去堵他们的嘴没有意义,那就让他们去传!你是佐我立国的有功之人,多有劳苦,我不止这次赏你,以后也要赏!你不用避嫌,也不用退回我的赏赐,大大方方地受着便是。若是以后有记史之人敢给你写上佞幸二字,有一个我便杀他一个。”他说着,从王晟手中接过那副暖耳,套在了他头上,“嘈嘈之语,皆不足道。你我君臣二人,问心无愧,何须在意其他?”
他含笑看向王晟的眼睛,王晟却猛地低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虽然一闪而过,但刘符从他的脸上竟看到慌张的神色,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王晟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他心下惊讶,便问:“景桓,怎么了吗?”
王晟似乎也自知失态,抽回手跪了下去,将额头抵在地砖上,伏地道:“臣蒙大恩,忝居高位,必守人臣之分,无负王上。”
刘符不明所以,心中暗道,你又做不来篡逆之事,有什么守不守人臣之分的。他扶起王晟,见他站得离自己有些远,便自然地向前一步,和他站得近些,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笑,“景桓,有一件事他们可真说对了。”
“我还偏偏真就喜欢握着你的手。”他拉起王晟的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只要一握,心里就特别踏实,感觉这天底下,也没什么做不到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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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臣问心有愧,心里苦哇
而一旁的钢铁直男还在不明所以地瞎鸡儿撩汉x
王上醒醒!丞相想不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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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最佳:不愿透露姓名的宫女x2
第40章
刘符拉着王晟的手到案前坐下,命人撤去旧茶,又给王晟重新上了一杯。王晟接过,突然道:“王上,臣请赴洛阳。”
“洛阳?”刘符先是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点了点头,“嗯,确实需要你去一趟。”
他从上一世起便有一个不成文的做法,每攻下一个地方,就派王晟去治理一阵子,除刺史之外,当地官员均可由王晟自行委任,他从不过问,所以久而久之,才有了“地方十吏,九出其门”的说法。他倒不担心王晟结党营私,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刘符不疑有他,思考片刻道:“司州之地,新平未久,洛阳人心不稳,魏臣各自观望,我留在那里的人,确实有些处理不来。之前说要在洛阳考核官吏、选拔武卒,结果却被赵国之事给耽搁了,至今未行。景桓,这是最紧要的两件大事,非派你去不可。你到洛阳之后,若遇难处,便告知于我,我全力助你。”
“臣定不负王上之托!”王晟慨然道。
刘符点头,“你想什么时候走?”
“臣想今冬便去,王上以为如何?”
“那样太早了,年关将至,好歹在我身边过完元日再走。”刘符揣起手,盯着热气腾腾的茶,颇为落寞地叹了口气,“哎!今年景儿不在,朱成也在洛阳,王叔又刚被我派去守绛州,我身边可真是冷清了。”刘符一向爱热闹,这时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不由得看向王晟道:“今年元日之前,我可一个人都不往外派了。”
王晟眼睛一弯,似乎要笑,但刘符只见他眉眼稍稍一动,便即恢复如常,倒是没笑出来。刘符也未放在心上,他从刚才起心里就一直琢磨着一件事,这时候便对王晟讲了出来,“景桓,我大雍的土地以后还会越来越大,官吏越来越多,总不能每打下一个地方,该处的人事都由你这个宰相亲为。这天下的事哪有个头,哪怕是身体再强健的人也撑不住不说,于国家也非长久之计。我看重开科举也好,兴办太学也好,建立文学馆也好,不论怎么,总该有个考核官员、选拔人才的法子。定下了一个标杆,日后才好行事。去洛阳之前,你先好好想想这个事情。”
“王上从前便对臣提过此事,臣在赵国,也常常思之。中原战乱频仍,土崩瓦解,天下无主,因之文法驰坏,科举废置。王上若能重开科举,拔擢人才以充朝廷,实乃利国利民之事。但寒门士子一书难求,求学甚难,书本都在世家大族的手里。王上若要得一时之才,可仅开科举,但久而久之,朝廷大体就会变成世族的朝廷。因而王上若要开科举,当先办学校,于朝廷兴建太学、于地方广修学宫。”
刘符点头,“对朝廷而言,人才的确是第一位的,官位绝不能为人垄断。”
“兴科举、建学舍虽好,一时间却也难以完成。”王晟话音一转道:“臣事后细思此事,以为如今天下骚扰,四处皆有战乱,一些兵家必争之地,更是频频易主。人心动荡,百姓流窜,王上虽有此心,此时却非为办学之机。”
“那么就在关陇、蜀中兴办学校,总可以了吧?”
“秦、蜀虽为我大雍腹地,承平日久,少有战乱,但在此处办学,还有一个难处。”
刘符凑近,“什么难处?”
“钱。”
听王晟直截了当地吐出这么一个单字,刘符不禁愣在原地,便听王晟继续道:“若要在各地修学宫,为长久之计,则不能久占各县衙所,必另建学舍,这是第一笔钱。选任教授之人,当由朝廷赐予品级、发放俸禄,这是第二笔钱。朝廷不可能于每县均设学宫,有学子从外地求学,朝廷还需为其提供食宿,这又是第三笔钱。国家百废待兴,百姓困苦,不能加之以重税;王上又连年征战,所需钱粮无数,国库空虚。这修学宫的开销,又从何处出?”
“若非景桓今日之言,我尚不知此事有这诸般难处。”刘符只听得白头发都要冒出来了,惆怅地叹了口气,不甘心道:“我……我征战多年,怎么还这么穷?”
“国弱则民穷。王上自起兵以来,至今不过六载,而天下九州,已有其四。”王晟宽慰他道:“如今王上已得巴蜀,此为天府之土,可资长安。齐有盐铁之利,江南为鱼米之乡,若据而有之,何愁天下不富?今王上意欲东出,用兵不戢,故国无余财,待中原稍定,自无此虑。”
刘符果然大感安慰,颓唐之情一扫而空,有了一个看得见的目标,人也就有了力气。王晟言语之间,一会儿带着他山重水复,一会儿忽然又带着他柳暗花明,让他的心情也跟着上上下下的,好不波折。刘符坐不住,起身走了两圈,忽然转身道:“景桓,不对,方才说的是定一个考核官吏的法子,被你岔开了。”
“是,臣说的远了些。臣回去后,再和相府诸吏商讨此事,不日便呈报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