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就这么得意地望着范家众人,彷如自己高高在上,以俯瞰的礀态怜悯世人,说就罢了,偏生还时不时挑起下巴,让人恨不得一拳打掉他的下巴。
秋娘眼睛就这么望着他的下巴,心里头早就操起棍子敲他几百遍,可倒是李氏和姚氏都在场,不到他做主的时候,可是再看范家众人,早已经气地红了脸。
就在电光火石间,秋娘却见杜老汉往前凑了凑。
“哟,老范,你哪来的侄子,这般不礼貌。你下的请柬?下错人了吧?”杜老汉吧嗒了两口旱烟,提了烟袋子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秦远一番,“哟。这不像你们家人啊。你老范家的长安和子钰全是浓眉大眼,长得是方方正正,这个看着贼目鼠目……哦,不,眼睛这般小,别是你家那个兄弟抱错了孩子吧!”
他说话间,又绕着秦远走了一圈,吸了一口旱烟,气儿全吐在秦远身上。
秦远只觉这看着有些干瘪的老头眼神不大友善,待要退后,已经被烟呛了个正着,蹙了眉要骂人时,却听范仲良轻哼了一声,道:“这侄子倒不是我家的!不过,他父亲我倒认得,他们一家都长这样,眼睛小,目光短!”
“哦……这样啊!”杜老汉个子比秦远小,可这会眯着眼睛抬头斜睨秦远,颇有一番老太爷的意味。
秦远被他看得全身不舒服,再加之杜老汉的旱烟味一直喷在他身上,他一时没给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险些打在杜老汉的身上。杜老汉提着烟袋险险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嫌弃地又对范仲良道:“你这侄子可真不知礼数,打个喷嚏都不懂闪开,都要喷在我身上!我这衣服可是我状元女婿亲自给我挑的布料,我女儿给我亲手做的,若是弄脏了,他可赔得起么!”
那两句话说的极尽嫌弃之意,说完却是直接叫秦远手头的请帖抽了出来,瞄了两眼,也不管看得懂看不懂,便回道:“唉,后生子,你没见你伯父忙着么!这帖子我们收了,礼我们就不送了!不是我这个当长辈的说你,到人家家里都不送份礼,你也太缺教养了!你这毛头小子……”
说话间,杜老汉已是提着手便往秦远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秦远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杜老汉,险些飙出脏口来,提着杜老汉的领子便要打他。
“秦远,你看看这是谁的地界!如果你敢动我岳父一根寒毛,我定让你走不出范府!”长安一把抓住秦远的手,直接按住他的大拇指往下掰。
秦远只觉一股钻心的痛,忙“哎呦”了一声,长安已是抓住他的手将他扔到了一边,还要再往上加两脚时,秋娘却是一把拉住他,道:“今日是大喜日子,别脏了你的手!”
秦远从地上爬起来时,身上已是脏污了一片,他啐了一口,却是望着范家的众人,哼笑道:“我好心好意请你们一起过去热闹一番,你们不接受也就罢了。不打紧,你们来不来都不打紧……范长安,我告诉你,今天不管你等多久,你这都不会剩下一个人!你以为你中了状元你就风光?你即便是中了状元,也不过是个虚名!你想爬起来,门都没有!”
极度的嚣张让他一步步往后退时,还不忘仰天长笑,孰不知,范子钰早已趁着他不在意转着轮椅走到他的身后,他再往后退一步,便是整个人绕过范子钰,后脑上重重磕在地上。
“砰……”秦远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睁开眼时,便见两个十来岁的少年郎一人一边站在他身边。
☆、71章
长安只觉一阵阴风吹来,忙后退两步,伸手已是同那老人对仗起来。
这一下交手便是几十招,那老人丝毫不含糊,招招都是对准了长安的要害,长安前头还能勉力接下来,越到后来越是吃力,一不留神那老人已是抓住他的衣襟,他堪堪躲开时,领口破了个大洞。
“来真的……莫非真是要我命……”长安心里呜呼了一声,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回应。
秋娘不懂功夫上的事儿,只觉得两人之间招式过得极快,往往是一招没看清,两人已是换了个位置,场面上看上去既精彩又刺激,可她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只想着这老人莫不是谁派来砸场子的,光天化日之下,老人的胆子也忒大了些。
“长安!”便是李氏在一旁也看的出了一身冷汗,又要顾念着秋娘有身孕,忙让人将秋娘拉开,扶额道:“你且让开些,别伤着孩子。我的祖宗,这是怎么了。摆个酒竟是招来强人了……”
李氏正担忧着,老人和长安竟是嫌打斗地方太小,二人打着打着,竟是飞到屋顶上去了。底下一群百姓难得看到高手过招,全以为是热闹场面,吹口哨的有之,喝彩的有之,鼓掌的有之,场面竟是堪比庙会,又有人在底下称,只以为范子正是个文状元,不曾想,也有武状元的身手,一时间又在高喝。
忙乱中的长安满耳都是自个儿的名字,抽个空还望了下底下,咧嘴笑了笑,逼得秋娘只想登个梯子冲上去将他拽下来:这会是风光的时候么?留神些,你的袖子!
果真想什么来什么,果然,在长安分神一刹那,那老人拉着他的手便要当胸一掌拍过去,却见长安脖子一缩,身子一蹲,双手便要去拉老人的双腿……
眼见着老人就要被长安扫了下盘摔下楼顶,屋下却是传来一声惊呼:“爹!”
那声惊呼充满了惊惶,长安一低头,便见地上惶惶不定的安然,冲着他喊“范大哥小心!”
头顶上又是一阵风,一抬头,那老人勾起的鹰爪堪堪对准了他的脑袋,稳稳停住。
长安只觉后背发凉:这一爪子下去,他真是要见了阎王了。
那老人却是笑笑,乍然收了手,提着他的领子让他站起来,这才拍着他的肩膀道:“难得有人能在我底下过三十招,你这后生子,不错!”
那一巴掌狠狠一拍,长安顿时觉得自个儿矮了半截,心里只道:嘶,手劲儿真他娘的大,疼!可到底脸上仍是笑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两人依次下了屋顶,秋娘忙拥上去,长安摇头说不打紧,那一厢,安然也上前去同老人低语,二人说了好一会,安然方才上来将老人介绍与众人认识。
“安伯父真是好身手。”长安真是咋舌了,他范长安虽是无才,可是在身手上从来也不落后他人,如今却是彻底败给了一个七十多的老人——这般一想,真是让人挫败。
秋娘这厢又让人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好生地招待了安老头一番,直到安老头酒到微醺,又让人特特送他到厢房休息。
待他走后,银宝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踮起脚尖硬要勾住安然的脖子,长长地叹气后低声道:“安兄弟啊,我原本以为我爹已经够怪了,没想到啊,你这个爹,比我爹还奇怪。霸气,委实霸气!”
安然眼一斜,狠狠一瞪,提起肘部便是狠狠击中银宝肋下,咬牙道:“告诉你多少次,别碰我!”
一扭头的瞬间,安然竟是又抬了脚,直接踩中了银宝的脚背,待银宝痛得直跳脚时,安然已是施施然,随他爹远去了。
秋娘原以为安老头醒来便要走,哪知道他隔日醒来,却是在梅园里溜达了一圈,却道这梅园甚得他心——就此一句话,他便住了下来。
若是换做平常人,多住一个人也就罢了,秋娘不放在心上。可是安老头却与常人不同,一来,他每顿饭都吃牛肉,十斤牛肉,吃进肚子里都不带眨眼的。每顿饭还要配烧刀子,酒量看他心情而定,但几乎一天得五斤打底。
一个老人家这么吃喝,秋娘真是怕他噎到呀,私下里同长安说了,长安只道这老头是个练武的人,同长安的饮食习惯不大相同,消耗也大,秋娘也便随他去了。
可是老头吃饱饭之后,最大的乐趣却是拿长安当靶子练,秋娘委实有些接受不了。
每日子,但凡长安在家,老头便要喊他去过两招,这“两招”一般得一连个时辰,等长安回来,不是脸上挂彩,便是身上淤青。跌打酒是一瓶一瓶地擦,秋娘看得都心疼死了,长安却是摸着头嘿嘿一笑,“安伯父身手确实好,我跟着他,能学着东西!”
“你呀……”秋娘摇摇头叹气。
这次科举的榜眼探花已经依规矩授了官职,均是翰林院编修,还有其他二三甲的进士,过了朝考后,该择庶吉士的也择了,该分发各地的,也分发了,独独长安这个状元,如今竟是无声无息,还有李然这三甲进士,也是没丝毫的讯息。
☆、72章
心里揣着天大秘密的银宝一时间坐立不安,如鲠在喉。跌跌撞撞地冲回自个儿的院子里,嘴里头却是一直念着“女儿身,女儿身,他怎么能是个女的……”。正巧铜宝在那练着大字儿,瞧见他魂不守舍地念着“女的,女的”,凑上前蹙眉道:“银宝儿,你在干嘛呢?”
“没……没干什么。”银宝一看到铜宝,不由自主地便生了警惕,一拍脑袋,咧嘴道:“呀,方才大姐似乎喊我有事儿,我去去就来。”待走出老远,银宝方才琢磨:自个儿防着铜宝是为什么呢可是,让铜宝知道安然是个女的,他又浑身不自在。
这事儿反正银宝是没闹明白,最后只得安慰自个儿:把柄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哪天安然待他不好,他便拿这个要挟他!
银宝这般想着,可到底再次见到安然时,脸色还是不自在。倒是安然,见者他这般模样,拿着手中的折扇一并,便往银宝的头上招呼,啐道:“你说你这几日见着我便躲开,怎么,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
“哪儿呀!”银宝脖子一梗,抬眼见安然,你说,哪个女子能生得这般英俊?又有哪个女子能这般文采风流?更有哪个女子,能如她这般……凶悍?当然,他的姐姐杜秋娘除外。
这般想着,银宝更是安慰自个儿,是听错了,听错了。可再看矮自个儿一个个头的安然,再想到平日他没事便揽安然的肩膀称兄道弟,银宝到底还是红了脸,念了声阿弥陀佛,撇开头咳嗽了两声,正经道:“这几日染了风寒,这不是怕传染给你么。”
“哟,倒是看不出来你身子这般差。”安然眼里不由透露出几分同情,开口又道:“我爹有治风寒的秘方,你随我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