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经休息了月余,京仪早就恢复如常,只是被母妃拘着才不能出门游玩。但今日是念书的日子,她得了父皇的首肯,可以去念书了。
父皇今天上朝之前,还告诉她来了个新先生教习书文。从前的徐先生治学严谨,时常被京仪气得扬起戒尺吓唬人,听说换了新先生,她立刻被吊起了胃口。
但当她踏进书墨阁,看见那清隽的身影时,兴奋却一扫而空。因为眼前这人是她前两天才扬言“劳什子表哥”的季明决。
季明决看着她眼中的兴奋慢慢消散而化成抗拒时,淡淡含了一丝笑意。长公主殿下,现在臣是您的先生了。
京仪念书本就不专心,有个讨厌的人在眼前晃着,她更是觉得连书本都面目可憎起来。反倒是寻卿和陪读的几个小郡主们都跟着新来的小先生学得可起劲了,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好的!父皇怎么会挑中他来教自己和二妹妹!
“殿下,殿下?”
厚重的实木戒尺在黄花梨木桌面上敲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疑惑道:“什么?”
“请殿下解释一下,何为‘君子慎独’?”相处五六年,此刻季明决一眼便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但他非要挑这个节骨点来抽问她。
京仪有些走神被抓包的愧疚,模模糊糊道:“慎独……先生讲过了吗?”为何她脑中一点印象也没有?
四皇叔家的小郡主采媃立刻道:“先生才讲过呢!”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新来的先生,这可比以前的徐老先生温和好看多了。
季明决追问道:“郡主已经提醒了,殿下可回想起来臣是怎么解释的吗?”背对着众人的他语气态度无一不温和谦逊,但京仪隐隐察觉他眼底的一丝……十三岁的长公主还不会用“玩味”这个词,但知道这个新先生不是个好说话的。
连二公主寻卿都回过头来笑道:“姐姐不会不知道吧?我们不久以前学过呀。”
“殿下若是忘了,臣再说一遍便是。”他话虽这样说,嘴角一抹笑意却是刺眼得很。
被如此追问着,似乎连房间外守着的宫女太监们都悄悄往里面看了进来,京仪手心紧张得微微出汗,对上面前这双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眸子,脑中只一片空白,胡乱从记忆中捡出两三个字眼道:“慎独就是做事前要慎重!”
“还有呢?”季明决却没打算放过她。
他微微俯下|身,京仪只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不见天日,似乎有沙漏的声音滴滴答答地从耳边流过,为何还不散学呢?
“殿下?”他语气温和,却是穷追不舍。
她的太阳穴都微微跳动起来,再想不出任何词语了,咬了咬唇,张嘴却只有一丝受惊的空气溜出,她终于颓唐道:“本宫不知道。”
知道她是生气了,淡淡笑了一声:“殿下已经很不错了。”寻卿和几个陪读郡主的笑声却是压抑不住。
一日的功课很快就结束。
董贵妃歇了中觉起来,本想看看孩子们,却见本该嬉戏玩闹的大女儿带着儿子竟坐在书房中念书,她有些稀奇,京仪一向可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小祖宗,上前几步替她理了理衣裳,问道:“今日怎么转性了,主动带着弟弟念起书来?”
她看书的眼睛不抬,只撅着小嘴有些不服气道:“我就要好好念书!”
董贵妃却是怕她太用功了伤着身子,吩咐伺候的宫女道:“不许长公主累着,知道了吗?”吩咐过后,又哄了一通乖巧的小儿子才离开,不多打扰两人。
第二日,京仪早早主动起身,在心中将季明决昨日讲过的那篇文章念了几遍后,才气冲冲地往着书墨阁而去。
然而当她志得意满,信心百倍地等着季明决像徐先生一样抽背文章时,他却拿出了一支软膏笔,冲着台下的两位公主和几位小郡主淡淡道:“今日以画习文。”当看到李京仪眼中的吃瘪时,他心情很是畅快。
她不擅长绘画,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好看着季明决带着旁人念一句诗文,便在宣纸上落下一笔。
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诵完,他才像发觉京仪尴尬地没有动笔一般,过来问道:“殿下何不同其他几位公主郡主一起动笔呢?”
二公主寻卿是擅长丹青的,闻言回过头来笑道:“先生不知道吧,姐姐不会这些呢。”说到这儿,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掩唇吃吃笑了起来。这位新来的先生竟像是她的帮手一般,处处都打压着李京仪,叫她看了便心生痛快。
京仪将笔一搁,双手抱胸道:“不会就不会,有什么好笑的。”眼睫却不断颤抖,泄露了小姑娘心中的在意。
他丝毫没有打圆场的意思,反而道:“殿下不如跟着二殿下学学?臣看二殿下的山水的确出色。”
先生才来的第二天她便得到了如此表扬,寻卿心中更是得意,连母后日日押着自己学习书画笔墨的不耐都被冲淡了些,理了理自己桌面上的宣纸,却还谦逊道:“先生谬赞了,我的画技可不敢指导姐姐。”
他笑道:“领着殿下入门应当是足够的。”
京仪听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心中火起,一时没忍住,用帕子掩着口鼻咳嗽了数声。
太傅家的孙女许留云与她熟识些,见她咳得厉害,有些担忧地从座位上起身,绕到她身边替她抚着脊背道:“先生您不要责怪长公主,长公主身子不好,陛下和贵妃娘娘都让殿下别在学业上太耗费心神。”
寻卿闻言却是冷笑道:“姐姐的确是身子不好,难怪父皇最疼爱你了。”她日日都被母后拘在景仁宫中,早就对李京仪能时常出宫玩乐或是悠闲无事羡慕不已,她年纪还小,不懂得母后的良苦用心。
除了父皇和母妃,京仪最讨厌别人说她身子不好,她不过是春日常犯的咳疾罢了!然而她越是强忍着,喉中的痒意却无法抑制地漫了上来,连眼中都隐隐泛着泪光。
寻卿见她这幅样子却也是有些慌神,起身对着屋外伺候的钟粹宫宫女道:“还不把你们主子带回去!”眉间紧皱,略带些厌恶。
大宫女阿颜赶忙进来,轻声细语地劝她离开,书墨阁中有软轿随时候着,以防主子们有急事。京仪却长袖一扫,将书桌上的茶盏连同着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上,叮叮当当碎了一地,满屋的宫女们立马就跪了下来。
阿颜急得没法子,她哀求着又不敢轻易上前碰她,只能轻言细语地劝着:“长公主。长公主。”
她一张圆圆的脸蛋上都微微冒汗,还在劝着:“长公主。长公主。”
京仪正咳得满脸泪水之时,却发觉身子一轻,竟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将手中的帕子扔到那人面上,拼着力气骂了一声:“放肆!”
季明决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大发脾气的长公主往自己怀中按去,一边抱着她往软轿送去,一边不容商量道:“听话。”
他身上有淡淡冷冽清香传来,京仪喉中的痛痒之感竟缓缓压抑下去,她还泪眼婆娑地挣扎着:“放开本宫!”
下一秒她就如愿了,因为季明决竟一把将她扔进了软轿里!她气得还要骂他,却被突然凑上来的俊脸吓得一愣,“殿下不希望贵妃娘娘为您忧心吧?”
见她果然如泄气皮球一般安静下来,季明决招招手,让急得只差跪下来的太监们赶紧把这小祖宗抬走。
转身回到书墨阁中。
轻轻握了握身侧佩戴的香囊,前世文熙帝费了数年功夫才从全国搜罗来名医,为长公主配出抑制咳疾的药材来,而他作为驸马侍奉长公主多年,自然对这些虽常见却搭配得至上精妙的药材无比熟悉。
他毫无捷足先登的罪恶感,谁不是利用与被利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