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了不尽,谁言吾道真。
天衍真人还沉浸在复杂的哀伤心绪里,眼角忽然扫到一个红衣人影。
广袖宽袍,雪片不沾,未缚的黑色长发流散在额间肩上,容颜非世俗能言。但这气魄再是不凡,形貌如何昳丽,眉间眼角的面相就让善此道的天衍真人心下一惊。
这人与陈禾相貌不同,却偏偏在五官细节上,两人有些微妙的形似。
非是血亲,而是骨相命盘一致造成的。
——能在数千人里,最终成为河洛派掌门,除了实力外,河洛派各项看家本领,天衍真人当然娴熟于心。
只这么数眼,就让天衍真人心惊肉跳。
待陈禾说了一句“师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这就是北玄派最后一人,血魔释沣。
竟也是三劫九难命数!
释沣在修真界的传闻着实糟糕,弑师杀亲,罪行累累,偏偏修为高深。修真界还没来得及搞一个剿魔大会,这人就自己进了黑渊谷,二十多年销声匿迹。
按照天衍真人前世的记忆,血魔没有再出现过。
这辈子释沣竟然出了黑渊谷,还成了陈禾的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衍真人百思不得其解:是这一世出现了变化差错,还是上一世陈禾同样是北玄弟子,只是少有人知道?
联想前世黑渊谷外看到离焰尊者与长眉老道对话的景象,天衍真人觉得后一种猜测可能性很大。
那边陈禾唤完师兄后,就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十年山壁困战,天衍真人不能说他跟这个上辈子的死对头很熟,却也知道了陈禾不少小习惯。
陈禾背在身后的左手,悄悄握紧衣摆,这正是他情绪紧张的表现。
天衍真人忍不住用奇异的敬仰眼神看释沣。
释沣岂会在意一个金丹期的小道士,就算这小道士的眼神怪了点,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师弟:衣衫褴褛(包括长眉老道,小界碎片出来的人都这样),蓬头散发,穿着一双河洛派道人给的靴子。身高没变,却黑了一些,更瘦得胳膊与腰身都没肉了。
释沣拧着眉,从陈禾裸露伤痕的小腿,看到陈禾右手拿着的那柄长弓。
弓身青黑色,看得出是仔细炼制过的,光可鉴人,材质应该是凶兽的骨头或者弯角。
旁人不知,释沣确实明白的,小界碎片根本不是他一掌打破,而是内里传来了一阵让他真元浮动的应和,紧跟着又有强悍无匹的力道冲出。
释沣目光落在陈禾脚边一堆随风散开的细沙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柄折断的银弓。
是堪比仙器的法宝!
——只怕还是本命法器,神魂不灭,永存不损。
释沣隐约明白了,他抬头想找长眉问问,赫然发现这老道已经跑到赤玄真人身后缩着。
赤玄真人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向释沣颔首。
释沣:……
虽说赤玄真人的修为,确实比长眉还要高出那么一线,但遇到这种不要脸面,躲自己徒弟身后的老不修,释沣还真做不出当众把人硬拖出来质问的事。
其他废墟里爬出来的河洛派道人都一样狼狈,比陈禾还像乞丐。
他们拿出存放同门尸体的储物袋,一些半透明的魂魄还停留在他们身边,到处都是低低的悲泣声,害得死者魂魄在那里拼命的安慰活着的人。
有指着魂魄怒骂的化神修士,这是做师父的。
还有跪在尸体边哭泣,怎么也哄不好的化神修士,这是做徒弟的。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阴阳相隔——纵然修真者看轻生死,突如其来的悲剧前,也还有七情悲苦。
比修士们哭得更惨的是西城十三坊的凡人。
“先安抚下来,只说是半夜忽发地动,死伤无数——”豫州郡尉秦蒙毫不犹豫的说,刚才那番震动,家家户户都亮了灯,城中一片混乱。
秦蒙手下的魔修们,熟稔的跑进废墟,寻人迷晕,准备抹掉他们的记忆。
“且慢,由我派带走他们,另寻地方安置罢。”赤玄真人发话,目中有些不忍,“小界碎片里怕是已经过了几十年。”
可不是,这些幸存的凡人里,没有幼童,甚至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人。
年长者都死了,小界碎片与外界不通,亡者魂魄无处可去,进不了六道轮回,也没有新生命。多数人茫然的看着废墟,他们被困小界碎片时,还是孩童,记忆早已不分明,一朝得回,扶着嚎啕不止的家中老人,一时竟不知失措。
秦蒙艰难的点点头。
他只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魔修,平日就是想见河洛派掌门一面都没机会,又怎敢斥责这都是河洛派抓妖惹出来的祸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八尾狐——
“秦都尉似有话要说?”赤玄真人何等眼力,立刻瞧出秦蒙不对之处。
“这…”秦蒙咬牙,恶狠狠的说,“我虽不知有八尾狐这等妖孽,不过豫州新任的李郡守来后,我查了他的籍录,其人做过多任地方官长,均发生过修真界小门派覆亡或修士莫名被杀的怪事。李郡守前来豫州不足十天,这就又出了事,我疑心这事必与郡守有所关联。”
“是吗?”赤玄真人眯了下眼睛,回头看长眉道人。
长眉老道拍拍芥子法宝,低声说:“那妖狐死了。”
赤玄真人这才放下心来,对秦蒙说:“此事就拜托秦都尉了,这番波折,我不惧因果,但河洛派总要给修真界一个交代才是。”
秦蒙应下此事,偷听到这番话的陈禾握弓的手指再次收紧。
——豫州李郡守?
假如真与豫州新换的郡守有关,云州陈家若不出事,陈郡守根本不用离开豫州,八尾狐只怕也不会到豫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