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时一向娇弱温和,待王府中一众子女都是一视同仁,府中中馈之事也都打理得好,叫人寻不出半点错来。她这些年来也吃了不少苦,本是曹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十五六岁正是美好的年纪来了这里,开始什么都不太懂、也不太习惯,后来逼着自己一样样学、一样样适应,苦头吃了,她也懂事了不少。
燕王大她有十岁,两人又是表亲,其实曹王妃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位大哥哥。她还流着两道清水鼻涕的时候,他已经是鲜有威名的人了。小时候见过,所以纵然燕王不满太后的行为,但是也知道曹氏不过也是一颗棋子罢了,他对她恨不起来。他冷落过她一阵子,后来她倒在大雪中病了一场,人几乎要死过去,他才幡然醒悟过来。
同样是命运攥在别人手里的人,同样是棋子,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倒是显得没有气度。
她尚存一息的时候嘴里喊着他大哥哥,他忽然想到她小时候来,想到那个憨厚朴实的粉雕玉琢小女童来。他自认为是敦厚之人,也知道错不在她,加上王府里还有曹后的眼线,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总是要宠着她的。
他承认自己心软,一旦划为自己人的范畴宠着护着,自然就不一样了。只是,他觉得对不起冯氏。
想起冯氏来,沈禄虽然还闭着眼睛,但是搁在膝盖上的那双手,也稍稍握紧了些。如果没爱过,自然不会在乎,可偏偏深爱过。纵然知道是他对不住她在先,有些事情他也是接受不了的。
他做不到严惩她,不忍心,但是也再不会踏足她院里半步。只有不去瞧那些熟悉的一切,不去见熟悉的那张面孔,他才会忘记想要忘记的东西。
沈禄从小就极爱干净,他有轻微的洁癖。
回到府中稍做休整,沈禄便着人喊了沈浥去他书房。沈浥原在自己院里看书,得令后,撂下书就过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走了这条老路,就没怕过。沈浥过去的时候,燕王已经换了一身素雅的居家常服,见儿子来了,他朝他按按手,示意他坐下。
“那封信,你看到了?”沈禄开门见山。
“嗯。”沈浥应声,一脸冷漠凌肃,“信没亲眼看,但是侧妃娘娘都说了。”未等沈禄说什么,他又道,“只是太后他老人家来迟了一步,儿子已经定下一门亲事。”
沈禄回来已经听说了,他到底是王爷殿下,不可能消息真那么不灵通。
“为父知道。”沈禄没什么反应,“既然看上了,纳入后宅没什么。曹家的女儿你不喜欢,大不了相敬如宾,但是太后的旨意你不能反抗。至于那个女孩子,你可以给她一个高一些的身份。”
沈浥笑起来,摇摇头:“纵然儿子是皇室血脉,也不能娶两位妻子吧?除非,那位曹小姐愿意给我做妾。”
“浥儿!”燕王清俊的眉眼一点点冷了下去,手掌轻轻拍了下书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面对自己父亲的薄怒,沈浥倒是显得泰然许多,他缓缓站起身子来,微弯腰朝着自己父亲抱拳说:“孩儿素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怕是父王自己不知道吧。”
其实要说沈浥多深爱着甜珠,是不存在的。毕竟两个人才相识不久,沈浥又是生性警惕之人,他的心不会轻易朝哪个女人敞开。但是连他自己都不可否认的是,对甜珠,他是心下欢喜的。
谈不上深爱,至少有几分喜爱在。
至于沈浥大费周折做出这么多事情来,也是事赶事,此刻他需要甜珠这样一位妻子。现在虽然人还没迎娶进府来,但也是请了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保了媒,轻易也退不得这门亲事。
沈浥先下手为强,早早定下一门亲。若是太后强逼他贬妻为妾,那么正好,他倒是有起事的理由了。
燕王被戳了痛处,面上有隐忍的痛意。
“你该知道,父王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沈浥点头,“所以孩儿虽然心疼母亲,却从没怪过您。您有您的做法,孩儿也有孩儿的,谁都改变不了彼此的价值观。面对强权,父亲选择屈服,但是儿子从来不是屈服的性子。不惹我也罢了,惹到我,也得掂量掂量惹得起惹不起。父亲当年的老路,儿子不会走,所以那道所谓的懿旨也不必再拿出来,看了也不会下跪接旨。”
沈禄却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那条路一旦走了,后果会是什么样?你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什么都不怕,但是你几位兄弟不是。父亲劝你,凡事不可过于急躁,就算有心,也得等万事俱全再说。”
沈浥望了眼自己父亲,心中有些话要说,但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便抱拳道:“父王一路辛苦,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至于国事战事,改天再议也不迟。孩儿不打搅父亲了,先行告退。”
“浥儿。”沈禄喊一声,却不见儿子回头,他也没再喊人,只是眼底有化不开的悲痛。
淮儿不提,香儿浥儿姐弟相继出生,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那是他的妻子给他生的孩子,是怀胎十月,满怀着两个人的期望降临的,如何不高兴?
沈禄背微佝偻,往昔的一幕幕,忽然全部都涌现到眼前来。那些他刻意藏在心底的回忆,此刻也都一股脑又冒了出来。
细细算一算,他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十年如一日,弹指一瞬间。
沈禄骤然起身,出了书房的门,大步朝蘅芳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