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9节</h1>
陆霜年的声音响起来,女孩瘦小的身体隐在山洞岩壁的阴影里,似乎火光也不能照亮她。
顾宸北在一瞬间警觉起来。他不顾后背上后知后觉开始叫嚣的疼痛,坐直了身体:“是什么人?”他的目光扫过女孩的裤脚,哪里洇湿了一大片。山里的夜间露总是很重。
女孩似乎在阴影里耸动了一下肩膀,她道:“我也不知道,穿着便服。”她仔细看了顾宸北一眼,觉得对方脸色依旧不太好,一边道:“他们搜得不够仔细,否则我们两个都交代了。”
顾宸北没说话。搜山——可足够兴师动众啊。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不会这样紧追不舍吧?
他并没有追究女孩过于平淡的语气,似乎被一群刚刚炸掉车队杀死警卫和一个汶鼎将军的人搜索只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好像直觉告诉他,这个叫陆霜年的女孩就应该这样。连那一点儿庆幸的语调,都是懒洋洋不加雕饰的伪装。
“现在怎么办?”
“父亲之前派了警卫先回司令部处理事务,他们知道我们的行程。”
顾宸北回答完就不再说话。在真正的救援感到之前,他必须节省体力。
篝火烧得很旺,在狭窄的山洞里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顾宸北往后躲了躲,身体离开那灼热的火焰,却突然又如坠入冰窖一样发起冷来。
少年吞咽了几下,嘴巴依然干涩发苦。他闭了闭眼睛,篝火的橘红色的光芒让他脑子里充满了巨大的轰响,和那些爆炸一模一样。他的父亲就在火焰里头,连军装上的最后一片绿色,都化成了焦黑,只剩下血色暗红。
陆霜年道:“轮流守夜,到明天早上,如果救援还没来,我们就走。”
顾宸北看了她一眼,并没反对。
他只是胡乱朝陆霜年摆了摆手,示意她将手中的枪递过来。
“我先来吧,睡不着。”
陆霜年一愣。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枪柄,然后扯出一个笑容来,对顾宸北说:“我可以先守着,你在发烧。”
顾宸北只是摇了下头,他依旧伸着手,神情看上去疲倦而坚决。
陆霜年抿了下嘴唇,只得将手里的武器递给顾宸北。
她让自己重新靠回山洞岩石中间那个小小的凹陷里,闭起眼睛,大脑却依旧不停地嚣响。——那把枪是他们唯一的武器。是她唯一的武器。——她竟然就那么交了出去,交在一个认识只有几个月,并且在上辈子还和她不死不休斗了很多年的人手里。
要知道枪是战士的生命。
陆霜年试图在脑子里说服自己,但最终放弃了。她决定还是装睡到轮换,——毕竟上一辈子留下来的警觉还没随着她年龄的缩小一起缩水。
然后她听见顾宸北冷淡平直的声音。
“你睡吧,我守着你。”
然后她睡着了。
陆霜年并没有机会反省自己莫名其妙放松的警惕。把她从黑甜的睡眠里唤醒的是枪械碰撞的声音和明显属于军人的脚步声。
女孩猛地睁开眼睛,她条件反射似地去身边寻找什么。——枪不在。
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全身紧绷,直到看到何勋熟悉的脸。
“阿年?”熟悉的声音,“你没事吧?”
陆霜年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慢慢放松了一点。她没急着开口,只是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士兵,穿着汶鼎的军服,配枪是最新式的突击步枪,举手投足中训练有素。
山洞因为这些人而变得格外拥挤,但没人发出多余的声音。何勋也不多问她,只关切地注视她。
过了半晌,陆霜年才哑着嗓子开口:“顾宸北呢?”
何勋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陆霜年会对“那位”这样直呼大名。顾家二公子在他们到来的时候神志清醒,甚至在警卫连的侍卫长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都没有合上手枪保险。那少年其实伤得不轻,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还夹杂着深紫的淤青,被人用撕破的裤腿潦草地包扎过。——不难猜出是谁做的。
“顾公子已经安全了,我们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他已经被送下山了。”何勋顿了顿,“你也安全了,阿年。”
何勋看着瘦小的女孩冲着他笑起来。看上去释然而放松。
阿年的笑对何勋来说不常见,这孩子总有些木讷和孤僻,何勋知道这是那场战争留下的创伤。于是这样的笑容就格外教人动容。——好像获得了一个人全心的信任和依赖。
“谢谢。”陆霜年低声说。
她顺从地让何勋牵着她的手站起来。
山下汽车的残骸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几辆吉普和一辆运兵的大卡车。陆霜年眯起眼睛装作好奇地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士兵。——来了至少一个加强连的人。
何勋见她四下张望,俯下身低声道:“顾公子已经被急送道镇子上的医院了,大概会有专人在那儿接他回辽绎。”辽绎是汶鼎的首都。
陆霜年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何勋瞧着女孩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安静沉默的样子,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营救的人员很快集结,他们动作利索而迅速地收拾齐备,启程。
汶鼎名将顾耀章,被埋在了小镇外这处无名的山脉里。带回去的只有他身上仅剩的,还未变作焦炭的军服纽扣。
本来就是“附带”人员的陆霜年存在感极低,她跟着几个士兵坐一辆吉普,没人注意她,除了何勋偶尔投过来的安抚和担心的眼神。
车队日夜兼程,回到辽绎依旧用了三天时间。
没有迎接,似乎也没有哀悼。载着顾耀章“遗物”的车队在夜里进入辽绎。在这两国大战在即的当口上,顾耀章的死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无论是对于汶鼎,还是夏泽。汶鼎方面并不想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这一次出动的是顾耀章在第三集团军司令部的警卫连,都算是顾耀章的亲卫,对这位汶鼎的虎将忠诚且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