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时候,周家的小鸡开始生蛋了,周家的鸡蛋当然不可能给大伙儿吃,这是要留着卖钱买一些日用品的。
当时的农村,家家都养鸡,却基本上家家都不吃鸡蛋,大队供销社二分钱一个收购,卖了在供销社买盐、火柴这些必需的日用品。有一些上学的小孩子,没有本子铅笔了,从鸡窝里拿一个鸡蛋,到供销社直接换。当时对这个现象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叫“鸡屁股银行”,意思是说农村家庭一年的零花钱基本都是从鸡屁股里出来的。
周家当然也是一样,当然,鸡蛋也不是一个都不留,但即使留几个不卖,也都进了周红香和周红英的嘴里,别人一个都别想看到。
周晚晚当然不可能让周老太太母女占这个便宜,很快的,周家人就发现周红英得了一种不能吃鸡蛋的怪病,只要一碰鸡蛋,马上全身起疹子,又疼又痒,怎么都不好,非得疼够一天一夜才能消。
周老太太又心疼又着急,因为这种病周红香家的几个孩子也得了,县医院的大夫都说了,这叫过敏,以后不吃鸡蛋就好了。
感谢那位大夫,她的一句话让周家的鸡蛋省出来一半,周春喜也不用隔个半个月就跑一趟县城给钱家的几个孩子送鸡蛋了。
到了八月上旬,农活告了一个段落,地里的草锄了三遍,庄稼都封了垅,可以挂锄了。高粱玉米这些农作物都已经开花结穗,不用人再费心伺候了。
当粉白色的土豆花一片片铺满大地的时候,生产队开始放扒炕抹墙假了。
这个时候是北方农村修葺土坯茅草房子的最好时候。每年生产队都会挑这段雨水少、空气干燥又农闲的时候集中给各家拉一堆黄土,用来扒炕抹墙。
周家男人多,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所有的活计,大家辛苦了一个夏天,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一歇了。
这时候,周红英从学校带回来一个消息,她被选中去乡里看各大队的*泽东思想宣传队汇演。
周老太太问了老半天才明白。小闺女不是去演出,而是去看人家演出。可这也是个很长脸的事啊,人家咋没选别人去?还是说明周红英有过人之处嘛!
其实周老太太不知道,周红英的过人之处就是举手快举得高。老师看她实在太积极就选了她。而且很多同学不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一大早就得去当观众,一直坐到天黑,所以学校要求去的同学带一顿午饭。
这顿饭就难住了很多孩子,家里每天都只喝糊糊呢,咋带去?所以没有这方面顾虑的周红英就更当仁不让了。
周红英要带饭。当然得带好的。周家刚分了麦子,那就带馒头,还得是白面馒头。
周老太太让周春亮扛着几十斤麦子去了乡里的磨坊,这次不磨全麦面,而是把麦子蜕皮,磨白面。
周红英去乡里那天,书包里塞着两个白面馒头,激动得她早早就坐在家里等一起去看演出的郑小玲。
书包里那两个白面馒头散发着新鲜小麦特有的香甜味儿,馋得周红英隔一会儿就打开书包看看,最后她一个没忍住。揪下来一块儿馒头吃了,隔了一会儿又没忍住,又揪下来一块。
等到郑小玲来周家找她的时候,那两个白馒头已经被周红英吃得剩下一小块了。周红英如梦方醒,哇一声就哭了起来。她可是跟同学都吹出去了,要带白面馒头,现在可咋整?
郑小玲她爸是大队书记,郑家在吃食上是比其他农民家庭要好一些的,可她都没带上白面馒头,她妈只给她烙了一张黑面饼带着。她能来找周红英,就是看在她带的是白面馒头的份上。现在馒头没有了,郑小玲转身就走了。
周老太太也急得直转磨磨,现做也来不及了呀。人家学校马上就出发了。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周红英先走,她在家马上给她烙饼,烙好了让家里人送过去。
周红英不干,非要白面馒头!她都说出去了,咋能最后馒头换成了饼?那她多没面子。
周老太太只好答应。最后给周红英蒸了个死面馒头让周春亮给送去乡里了。
周晚晚看着周春亮手里的馒头坏笑,周老太太舀面的时候她在水里做了点手脚,那两个死面馒头蒸一百年也蒸不熟,外面硬得硌牙,掰开里面一包发黑发霉得干面粉,这样的馒头让周红英可劲儿显摆去吧,估计能让她记一辈子。
周红英当天没等天黑就一个人从乡里跑回来了,在家哭了好几天不肯见人。最后周老太太只得再给她蒸了两个白面馒头让她带去学校,才哄得她肯去上学。
周晚晚很遗憾,她事先不知道周老太太又给周红英蒸馒头了,要不然再玩儿一次,看周红英还有没有脸去上学。
生产队农闲了,周家的活也干完了,周阳兄妹三人正计划着去小寒山,沈国栋忽然找上门来。
沈国栋一进周家院子就一把将周晚晚抱了起来。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周晨就冲了出来,为了不造成流血事件,周晚晚只能先跟沈国栋打招呼:“沈哥哥。”
沈国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抱紧了,抱紧了!哎呀要摔了!”一边说一边故意松开手吓唬周晚晚。
周晚晚明明知道他是在吓唬人,可一时没有办法也只能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
沈国栋奸计得逞,对准备从他怀里抢人的周晨笑得更嚣张,很无赖地显摆,“你看囡囡多喜欢我!”
周晨无奈,拿这个沈国栋还真是没办法。虽然他行事为人很欠揍,但他对妹妹是真的挺好的,沈首长又是妹妹的救命恩人,所以也不能对他太无礼。
沈国栋才不管周晨作何想法,他用脚勾过来一个小板凳,抱着周晚晚就坐下了,然后很认真地给她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她:“我爷爷生病住院了,老毛病,这回折腾得动静有点大,我得陪着呀!这才刚出院不长时间。”
“不过我以后就能常来看你了。我爷爷转二龙山干休所这边治疗来了。二龙山就是离绥林十多里地的那座小山,山看着挺小,可温泉有名着呢!省军区好多退下来的老干部都去那边疗养。”沈国栋一边说一边笑,“我爷爷在那边待不住。身体好点就闹腾着要回屯子,我放假了就能回来看你!”
周晚晚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沈国栋,你一个半大小子找我一个小奶娃娃玩儿啥?翻绳跳皮筋扔嘎拉哈?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晶莹剔透的小脸上黑水晶一样的大眼睛,手里捏着她樱粉色几乎半透明的小手指头,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给你带的东西都吃了吗?糖啥地就算了,那条鱼好不好吃?咱这地方难得能见着那么大的鱼,以后再有我还给你送来。”
周晚晚笑着点了点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一点都不想让沈国栋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只甜甜糯糯地说了句:“谢谢沈哥哥。”
沈国栋要求不多,有这一句话就乐得抱起周晚晚转了好几个圈,“谢啥!以后你想吃啥跟沈哥哥说,我都给你整来!我能救活你,就能养得起你!”
周晨在一边看得提心吊胆。这个沈国栋越看越不靠谱,妹妹被他抱着,周晨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周阳也不放心,他过去接过周晚晚自己抱着,沈国栋先还不肯放手,可周晚晚张着小胳膊往她大哥怀里扑,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放手。
周阳先对沈国栋送东西给妹妹吃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又跟他解释,妹妹还小,吃不了什么东西。希望他以后别再送东西过来了。
沈国栋完全不当回事地挥挥手,一副把周阳的感谢和客气当耳旁风的样子。让周家兄妹三个都很无奈。
“我们要出屯子转转,你去吗?”周阳开始委婉地送客。我们要出门了,你还不回家?
“好啊!是去打麻雀吗?”沈国栋轻轻地捏起周晚晚的小发卷研究了一下。被周晨忍不住一巴掌拍掉。他也不生气,又轻轻地戳了一下周晚晚粉嫩嫩肉呼呼的脸颊。
“不是。现在也找不着啥麻雀,我们去小寒山,挺远的,有十里地呢。”所以你还是别去了。
“那么老远!我抱着囡囡吧!”沈国栋可找着从周阳怀里抢人的理由了。
周阳和周晚晚同时扭身躲开他,沈国栋一点都不尴尬。笑得爽朗极了,“那行!等会儿我再抱。”
周晨回屋背上早就准备好的书包,四个人就出发了。
小寒山在三家屯的西边,跟乡里是一东一西完全两个方向。可是去乡里可以走公路,去小寒山就只能走仅能容两辆牛车的乡村土路。好在沿着路两边新栽了一条防风林,多少能遮点阳光。
出了屯子不远,周晨就从一堆高草里拿出了他事先藏好的小平板车。沈国栋一见这车就来兴趣了,推推拉拉研究了老半天,最后还学周晨,兴致勃勃地邀请大家坐一坐。
周阳一直觉得这个沈国栋人虽然不坏,可做事冒冒失失地特别不靠谱,哪敢带着妹妹坐他推的车。周晨只能牺牲自己,让沈国栋拉着跑了好远。还别说,别看路不好,坐在车上还真不怎么颠簸,沈国栋劲儿大,跑得又特别快,最后周晨还坐上了瘾。
周晚晚看沈国栋对平板车要失去兴趣了,悄悄地从空间放出了一群麻雀,还有两只鸽子。这回沈国栋可来劲儿了,平板车也顾不上了,拿着弹弓就开始追着一群鸟跑。
不得不说,沈国栋的体力真是过人,就这么跑来跑去折腾了十里地,走到小寒山脚下他还一点都不累,竟然还能跑老远去给周晚晚摘了一把野百合。
小寒山占地三四百亩,以前虽然没有参天古木,也没什么大的野兽,但草木繁盛郁郁葱葱很是生机勃勃。
现在的小寒山,与南山同病相怜,大树基本都被剥去树皮枯死,一半的灌木也被旱死,扛过大灾活下来的草木经过一个春夏的休养生息虽然枝繁叶茂,却也不能完全恢复原来葳蕤的样子。
“这里能有啥?看着都都要死不活的。”沈国栋一边跟着周阳兄弟俩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又问周晚晚:“怕不怕?里面有大老虎!到沈哥哥这儿来,沈哥哥保护你!”
周晚晚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我不怕,不去!
沈国栋也不气馁。笑呵呵地拿过周晨肩上的小推车扛着。周晨也不客气,他要拿就给他拿。
一路相处下来,周家两兄弟发现这个沈国栋性格大大咧咧,但为人真不坏,还挺好相处。虽然喜欢逗妹妹,却也都是出于善意。两兄弟对他的印象也慢慢有了改善,几个人相处起来也越来越自然。
几个人慢慢往山里走去,草木越来越茂盛,走起路来也有些费劲了。
因为带着周晚晚,所以比较熟悉地形的周阳建议他们今天不爬山,走山脚的草甸子。
小寒山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地形,东北的山都是土,不像南方的石头山那么陡峭,小寒山叫山。其实也只是两座高不过一二百米的地势和缓的大土坡。山脚下的草甸子就是两座山之间的沟地,其实也不算是沟,只是一条狭长的草甸子,稀稀拉拉地长了一些树,零星地分布着几个大水泡子。
又走了一段,几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休息。周晚晚觉得这里可以了,就一边分散三个人的注意力,一边从空间里放出了一些兔子和野鸡,她这次没打算让哥哥们捕鱼,一来没有木桶装。二来运输起来也麻烦。
三个人很快就发现了猎物,沈国栋首当其冲,如一只矫健的小豹子,嗖一下就冲了出去。周阳和周晨也很灵敏。但他俩无论看见多少猎物,都留一个人在周晚晚身边,就怕山里忽然出来个什么伤着妹妹。虽然这个小寒山根本不可能有啥大动物,但忽然跑出来个啥吓着她也不行啊。
周晚晚急得不行,你俩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有机会再做点手脚啊……
很快的。沈国栋就抓回来一只兔子。他拎着兔子的耳朵走过来,周晨刚要去搓个草绳子把兔子绑起来,就见他胳膊一轮,直接就把兔子狠狠地贯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兔子当场脑浆迸裂。
这血腥的一幕把周晚晚看呆了。周晨也呆了一下,然后一把捂住周晚晚的眼睛把她抱了起来,又气急败坏地吼沈国栋:“你整这血乎淋拉地干啥!吓着囡囡咋整!”
沈国栋很不解,“一只死兔子,怕它干啥?”见周晨又要跟他急,马上把死兔子扔到旁边的草里,“行了行了,给我看看,囡囡吓着了没?”说着就要去抱周晚晚。
手一伸出去就看见了上面溅到的血点子,赶紧跑旁边的大泡子里反复洗了好几遍手,才又跑回来抓着脑袋冲周晚晚笑,“沈哥哥不知道你害怕啊,来,让沈哥哥看看,吓着了没?”
其实这种程度的血腥场面周晚晚还真不会害怕,只是今生她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她不让自己看见那些刺激性的画面也只是个预防而已。
现在看沈国栋愧疚了,周晚晚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为了安慰他,周晚晚只好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让他抱过去,表示我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没怪你。
“囡囡害怕不?”沈国栋抱着乖乖地趴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儿,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不应该了。她这么小,像一个娇嫩的小芽芽,好像稍微用一点力气抱着都会伤害到她,自己怎么能让她看见又流血又脑浆迸裂的场面呢。
沈国栋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又抱着周晚晚在周围转了一圈,还笨手笨脚地给她编了个花环,直到周晨过来抢人,才把周晚晚交出去。
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沈国栋再抓到猎物不摔死了,他直接把脑袋给扭个一百八十度,咔嚓一声,干脆利落,不见一点血地立刻毙命。
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周晚晚嘴角抽搐,所谓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样的。所以谁都别想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那简直是跟抗拒地球引力一样不可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