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英摇了摇头:“不用,你劲小,挤不干净。”
虽然这么说,可她并没有发话让两个女儿离开厨房找地方玩去。妈妈不发话,尹娟和尹翠,也就没走,一直站在她们妈妈的身后,看着。
挤干净水分的萝卜丝,拌上粉面子(淀粉)、鸡蛋、葱碎、面粉、莲花牌味精,搓成一个又一个鹌鹑蛋大小的丸子,十二刃的大铁锅烧热,里面放上金黄的大豆油,待温度合适的时候,用筷子把丸子逐一下到锅中。
油花四溅、丸子翻滚,香味飘散到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又顺着门窗的缝隙飘到屋子外面,连守门的狗,都一脸的垂涎,过年喽,又是炸丸子味,今年能吃到几个?不过似乎好久没见过男主人了呢!
正文 第192章一个人的春晚
尹骁家有一台电视,十二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
电视是尹占良退伍那年用转业的钱买的,因为金贵,平时很少给孩子看,上面罩着的电视罩,还是周淑英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正面绣了一支点点梅花含苞待放的腊梅,图样子是她从儿子尹骁的语文课本上描的。
1993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最受尹娟和尹翠喜欢的是毛宁的《涛声依旧》,带着白围巾的帅小伙,真能迷死个人。
如果谭笑家也有电视,她一定会有更多的感慨,世事如常、人生如梦,谁会知道,多少年之前的梦幻,竟会变成一条破船。
再好看的春晚,也因为家里缺了一个人而变得兴致缺缺,晚上十点多,周淑英和两个女儿早早就睡下了,尹骁披着棉袄,靠坐在窗台上,身后一阵阵寒气透过豆腐块似的玻璃窗与木框的缝隙吹打着他的后背,他却像是没感觉一样。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这个年就该他来守,冷一点,才精神些。
电视机里歌声和舞动依旧在继续,两岸三地外加新加坡的六个主持人,妙语连珠、字正腔圆,尹骁却无心观看。
开电视,只是为了多一份人气,让人觉得尹家今年依然与往年一样,其实,谁又真的看得进去呢?就是最小的妹妹,也在多少个夜晚的睡梦中小声哭泣,一声“爸”,喊得妈妈眼泪流了一晚上。
爸被抓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几年?十几年?尹骁没问过周淑英,他知道问了也没有用。
他妈就是一个农家妇女,就算是比屯子里其他妇女懂得多又能多多少呢?没权没势连钱也没多少,能知道什么消息,除了等待,唯有等待。
之前尹占良在的时候,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打骂周淑英,对他们几个孩子也不是很温和,尹骁甚至有些厌恶他的独断和暴力。
但等他突然不在了,尹骁却有些想念他。这种想念,有一丝父子的温情、还有属于一个儿子对父亲的依赖。
尹占良被抓走的那天,周淑英整整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把他们三个人留在家里,独自去乡里、跑县里,折腾几天,回来的时候,人瘦了一圈还不止。
瘦的不成样子的周淑英告诉三个孩子,你们爸这回的事有点大,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以后这个家咱们娘四个要相依为命,然后再也没有出去过。
尹骁想,妈或许是对爸的事情死心了。知道折腾无用。他很想对周淑英说,“妈,从此以后,我就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了。”
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在投进妈妈灰暗、无助的眼眸中的时候,尹骁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男人代表什么?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字叫责任,但他明白,如果自己这么说了,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到课堂了。
然后像屯子里的男人们一样,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收割、整个冬日都无所事事,班里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同学都辍学了,尹骁从来没想过辍学的事情,不仅因为他学习好,更因为,考大学,是他的梦,也是尹占良和周淑英曾经的念想。
可现在,支持他追梦的人不在了,这个梦,还能继续下去吗?初中、高中、大学,虽然尹骁现在只是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可早熟的他知道,自己想要实现上大学的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上学要钱,妹妹们越来越大,两个成年劳动力,变成一个人,还是体力上弱势的妈妈。如果自己开口说了,妈妈会不会让自己辍学?如果妈妈同意了,他又要怎么办?
其实如果周淑英主动提出让尹骁辍学,尹骁明白,自己肯定会答应下来,也没有理由不答应。可这个决定,他做不到,由自己主动提出来,因为那样,会让他觉得,是自己放弃了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