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宁坐在正堂的主座之下,眉目疑惑。
“爹爹还有何事?”
江聿嗣抚须扬眉,面上蕴着笑,他缓缓道:“前些时候,我不是与阿宁说过,会替你议亲,为你寻未来的夫婿吗。”
江舒宁怔了怔,黯然失声。
她原以为,自己必然会入东宫做太子选侍的,没想到此事竟有转机么?
当真有那样,为了她,愿意得罪太子的人吗?
呆愣了会儿,江舒宁反应过来遂问道:“爹爹,那答应与我议亲的,究竟是何人?”
“是三年前新科进士的其中一位,他为二甲头名,曾被选为庶吉士,在礼部观政三年,散馆过后任礼部主事。他为人温和忠厚,品貌姣好,性情淑均,虽家境贫寒却有鸿鹄之志,也算得上我们下学生。”
江舒宁对这般描述丝毫没有印象。
她爹爹确实有一些门生,上辈子在江家落败之际,本着情谊,这些人还替她爹爹在皇帝面前求情,磨了许久,才勉强留得他们江家人的性命。
江舒宁抿着唇,郑重的问:“爹爹所说,究竟是何人?”
江聿嗣没有掩饰自己眉目间的欣赏,他道:“此人名为徐棹,年方二十三,因着父母早亡,所以这个年纪还尚未定亲。”
怕江舒宁担心,他遂补充道:“我定下他,也并非一日之见,他在礼部观政三年,这三年他所作所为我皆有所察,我再三试探过他,爹爹以为,他是值得,托负的良人。”
第37章骗你的
江舒宁稍稍错愕,睁着一双莹润的杏眸,几许思量闪过。
自己爹爹口中说的这个徐棹,她有听过的。算得上爹爹最为得意的门生了,年纪轻轻便做了礼部主事,后面也一直官运亨通,几乎没遭过贬斥,半生都算得上平顺。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这个徐棹在上辈子是有妻子的。
大约就在三年后,太常寺少卿看中了这位年纪轻轻,却还未有婚娶的礼部主事,做主将自己的和离过的大女儿,嫁给了徐棹。
虽在外界看来,少卿家的女儿年纪要稍长些,但配一个无父无母家世贫寒的礼部主事,还是绰绰有余。
且听说,两人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婚后也十分恩爱,称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过着大多数人都羡慕的生活。
徐棹此人身世坎坷,兴许是前半辈子过得太苦,上天眷顾,后半生仕途才顺畅无阻。
他幼时父母双亡,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寄人篱下,在叔叔家生活。幸得徐棹十分聪慧,年纪小小便过了童生试,做了秀才,得到县里看重。甚至因为后头在乡试上名列前茅,得了知府大人的亲眼,做主将自己女儿与他定下婚事。
偏偏在乡试后不久,徐棹亲叔染病离世,婶娘也因为悲痛过度离开了人世。徐棹要为自己的亲叔叔守孝四年,而知县大人的女儿本就与徐棹同龄,经不起耽误,这门好好的亲事也就此告吹。
虽说后面,也有不少人看中徐棹,想与他议亲,但徐棹身边已经没什么亲人,加之他一心争取功名,便耽搁到了如今。
若不是江聿嗣几次三番提及此事,或许也就没有这一遭了。
因为知道徐棹将来会有妻子,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舒宁心中并没有从压抑中解脱出来。
她,要做那个抢亲的人吗?
江舒宁神色凝重,“爹爹,您确定这位徐主事确实未曾婚配,没有心上之人吗?”
江聿嗣虽疑惑自己女儿为何这般问,但他还是郑重答了:“此事爹爹自然是确定的,我不愿你入东宫,但也不至于强行绑了人来,逼迫旁人与你成亲,我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让自己女儿蒙羞。”
见江舒宁始终低垂着头在一边,闷不作声,江聿嗣又不免得担心起来。
“阿宁在考虑什么,若还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可与爹爹说来。”
江舒宁摇摇头,“没什么不妥,既然既然爹爹已经安排好了,女儿当然不担心,只是只是那徐主事,他,他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江聿嗣笑了笑,答:“他自然是同意的,爹爹只是想问问此事你的看法,你若觉得合适,隔几日我请人到我们家中来,你到时候与公主说一声,过来见见。”
话讲到这里,此事基本上已经算是定下,既然有一个愿意得罪太子且愿意娶她的人出现,江舒宁无论如何都会抓紧这个机会。
只是
她心中仍有些许焦躁。
当真要坏人姻缘么?
江舒宁还在出神的时候,林氏从外头进来。
林氏绕过屏风,款步而来,仪态端庄得体,面上蕴着笑,从容惬意,一眼能看出来的好心情。
女儿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自己儿子不日就要回京。
这些事情,哪儿哪儿都是值得开心的。
林氏先是看了江聿嗣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转向江舒宁。
坐到她身旁,林氏缓缓开口问道:“阿宁觉得怎么样,你爹爹可还与你说的清楚,你若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娘亲说说,娘亲之前也是见过那人的,好歹也知道了将有三年,总是比你了解些。”
于江舒宁而言,知道这徐棹品性端方值得托付,就已经足够了,其他方面,自有爹娘替她把关,她根本无需操心。
只是,她终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林氏微微叹了一声,捉过江舒宁的手,将她的手置在自己膝上,轻轻拍了拍。
“娘亲知道,你是个乖巧知事的孩子,所以娘亲从来都不会过多干涉你的事情,你想进宫做公主伴读便让你去了,你不想嫁给那陆世子,我们也不嫁,可这次,你即便心中不愿,我们也不能由得你任性了。”
“娘亲”
林氏半眯着眼,眸光微动,“你若当真嫁去了东宫,那我们江家,便是与太子牢牢的绑在了一起,万般事情,就再不得随性而为了,我与你爹,都不愿意你进那东宫,受人磋磨。”
别说旁人,就说那东宫太子妃,她可是安国公的嫡女,当今皇后又是她的姨母,身份高重不说还常年得太子独宠。此番只为了子嗣,顶不过群臣进谏,才同意替太子纳了选侍。
如果让自己千疼百宠的女儿,在这样的女子手下生活,林氏实在不能忍受。
想到这里,林氏不由得回想起自身的遭遇,感触颇深。
她出身并不好,虽说是皇商,但终究是士农工商中最不受人待见的商人,能够嫁给当时出身书香世家的江聿嗣,可谓是艰难重重。
幸好母亲理解,父亲支持,两家人都不反对,林氏和江聿嗣才能跨过种种鸿沟,结为夫妻。
所以婚后,林氏便以高门主母的要求端正自己,孝敬公婆,礼待下人,她也费了不少功夫,才练的如今这样。
于林氏而言,这样是辛苦的。但想想江聿嗣是年如一日的待她,即便身处高位对他也依旧,情谊不变,这便是值得的。
再有自己这一双儿女,她便更加心满意足。
想了太多,林氏忍不住落了泪,一边江聿嗣察觉,随即起身过来,用宽袖轻轻替她拭泪。
嘴边还念叨着,“阿宁还没嫁呢,你就这般难过伤心,到时候嫁了,你让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可再变不出一个阿宁哄你啊。”
林氏破涕为笑,一把将他推开,“年过不惑的礼部尚书了,说话还怎得油腔滑舌,也不怕叫你那些学生看了耻笑于你!”
长长舒出一口气,林氏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
“阿宁,你也不必担心,那徐棹娘亲替你看过了,相貌好品行也端正,真要说起来,与那一甲探花相比也是不差的,阿宁以后与他相处,肯定会喜欢的。”
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仿佛也随着母亲的话就此消散。
她总不能事事都为他人考虑。
今后嫁给了徐棹,她会好好对他,将他看作亲人的。
那位太常寺少卿的大小姐
若是她婚途不顺,自己会尽力帮忙的。
江舒宁这趟在家里待了足有两日,要不是想着公主临走前交代自己的话,她兴许还会待上第三日。
她能陪在公主身边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莫说是等到公主及笄,或许再下个月,她便要嫁人了,那时候也就没理由再留宫中了。
这日天气极好,辰时就已经不见云雾,日光熹微,天色渐明。
前些时候纪旻叙已经升做翰林侍读,谈不上多高的品级,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近臣,常伴御驾。且大多有此经历的人,后面都会青云直上,位极人臣。
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事了,甚至许多人还觉得只做个翰林侍读,倒是有些委屈了。
毕竟,纪旻叙可是有救驾的功劳,夸张些说,就此封了个担虚衔却享俸禄的公侯,也未尝不可。但毕竟是实实在在科举出来的,还是状元,颇有些能力才学,要真走上了这条路,倒是会让不少人扼腕叹息。
经此一遭,也再没有人敢议论纪旻叙的不是。
就是顶撞内阁辅臣又如何,现在他可是背后靠着皇帝,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分明还是与之前一般的装束,相貌也未曾发生变化,可江舒宁看稳步过来的人,却意外从他眉目间看出了冷冽淡漠。
再仔细去看,只能窥得他面上浅浅的笑。
好像,还是和前些时日一般模样。
纪旻叙甫一踏入书经堂,安庆就凑到前面,仔细上下的将人打量一番。
可看了好一会儿,她却看不出些什么。
安庆试探着问:“纪夫子可还好,身上的伤如何了?”
纪旻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神色淡漠,“有劳公主费心,微臣的伤已然好全,并无大碍。”
安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却像是被他提前发现似的,婉转地将这些话止于安庆口中。
“公主,时辰不早了。”
安庆愣了一会,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才又回到自己位置上。
江舒宁和安庆性子不同,即便关心也没有安庆那般热切。只在纪旻叙行至自己面前时,适时的抬头。
“纪夫子,您的伤怎么样了?”
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瞬时凝聚了光彩,在一刹风云变幻,却又在下一刻云霄雨霁。
纪旻叙柔了眉目,“起初,大抵是有些重的,但养了许久,又有太医院的院使照看,已经好了不少,正是如此,才能过来给你们上课。”
江舒宁悄然松了口气,“那便好。”
安庆就懒懒的坐着,单手撑着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怎么纪夫子对她就那样敷衍,对江舒宁就另外一副模样?
不过想想平常陈夫子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安庆也就释然了。
谁叫自己就是不如江舒宁领会的好呢。
别说,她们的夫子了,就算是自己,若是碰上那些机敏乖巧的马,也会另眼相看的。
这两个时辰过得尤其快,安庆几乎一刻都不得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