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忱跪下谢恩,萧廷深摆了摆手:“不必,起来吧。”
顾忱站了起来,一旁的蔡敏抖得更厉害了。萧廷深只字不提向王永恪投诚书信的事,对他来说不啻于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每次萧廷深一停顿,他就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得更深些,双腿也早就失去了支撑他自己的力气,只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瘫在那儿。
萧廷深说完了对有功之臣的嘉奖,众臣都以为他要开始清算书信之事了,不料他只是停顿了片刻,向一旁的魏德全挥了挥手。
魏德全上前一步:“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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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就这么散了。
几名被吓得不轻的大臣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大殿。蔡敏更是扶着殿门才勉强站稳,下台阶的时候还一步三晃。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走在前面的顾忱。几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从后面赶了上去:“顾大人,顾大人!”
顾忱驻足回头,脸上带了点意外。他看着蔡敏等人一溜小跑追了上来,在他面前站住之后就是深深一揖,他莫名其妙,伸手扶了一把:“蔡大人,袁大人,你们这是……”
“恭喜顾大人,恭喜顾大人啊。”蔡敏脸上之前对顾忱的怀疑和质问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格外真诚的笑容,“顾大人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正二品尚书的位置,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是啊是啊,恭喜顾大人啊!”
“恭喜恭喜了!”
“顾大人前程似锦,前途不可限量啊!”
几名大臣围了过来,各个脸上都是一派真诚和喜悦,简直就像升迁的是他们自己。顾忱被他们围在中间,笑得有点勉强:“各位大人客气了,全赖陛下圣德……”
“是啊是啊,陛下对顾大人,那可真是宠信非常啊。”蔡敏满脸堆笑,“日后,我们几位还要仰仗顾大人照顾,还希望顾大人能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顾忱心说依照萧廷深的脾气,他可未必会放过这些在平叛期间给王永恪写投诚书信的人。他还未开口答话,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嗓音:“顾大人。”
魏德全走到了顾忱面前,带着笑容向顾忱行了一礼:“顾大人,陛下请您到书房去。”
他的出现堪称及时,把顾忱从一堆人的包围中解救了出来。顾忱立马向蔡敏等人告辞,跟着魏德全从人群中走出,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萧廷深却没在书房等他,而是在甘泉宫门口等着他。见他过来了,萧廷深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朕的尚书大人来了。”
他的语气太亲昵了,顾忱不由自主有点脸红:“陛下说什么呢……”
“朕说得不对吗?”萧廷深笑笑,“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尚书了。”说完他扫了顾忱一眼:“被人堵住了?”
“……嗯。”
“他们要你向朕求情吧。”
“嗯……”
“你打算求情吗?”
顾忱没说话,而是抬眼看向萧廷深:“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人?”
两人沿着宫道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顾忱原本是错后一步的,但萧廷深硬是拉了他一把,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两人走了一会儿,萧廷深才说道:“杀。”
他会这么说全在顾忱的意料之中。顾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可是人数太多了,这样一来,陛下就等于把半个朝堂都扫空了。”
“他们死不足惜。”萧廷深冷笑一声,瞥了顾忱一眼:“你不会当真被他们说动,想要求情吧?”
顾忱失笑:“臣没有被他们说动。”他顿了一下:“但是臣原本就并不希望陛下把他们全杀了。”
他停顿了一下,轻叹了口气:“有些人固然是依附于王氏一党,但也有些人是被蛊惑的,更有些人或迫于权势,或被威胁,不得已才倒向王氏一派……对于这些人,难道陛下也要全部杀掉吗?”
“难道让朕放过他们?”萧廷深皱了皱眉,“王氏一派根本就是蠹虫,朕不可能手软。”
“并不是全部放过,首恶自然是要清算的。”顾忱抬起眼,柔声说道,“但一些被蛊惑、被胁迫、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才加入王氏一派的大臣,臣以为或许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说这话时想到的就是赵仲齐。当年赵仲齐也不愿意去毒害萧廷深,但终归是受人胁迫,为了保住兄长的命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些人或许都有罪,但罪不至死。
总该给一个活命的机会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踏进了御花园,绕过一座青石小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显露出一片潺潺流水。池塘中风荷摇曳,岸边垂柳荫荫,微风徐徐,倒是消暑的好去处。
萧廷深身后的宫人走上前来,在池塘边铺了一张巨大的竹席。萧廷深拉着顾忱坐下,接着有人上了酒,酒香悠然,正是两人常喝的“浮青瓷”。
萧廷深先抿了一口,尽管眉头舒展开了,但依旧没有说话。顾忱也随之喝了一口,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臣愿意替陛下调查一下……”
萧廷深向他望了过来。
“……筛选一下这些人。”顾忱换了个说法,抬起眼睛望向萧廷深,浅浅一笑:“陛下觉得如何?”
萧廷深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勾了勾唇:“朕以为你不愿意被人说成是朕的‘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