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来府上纳采,送了一箱子东西到园子里这点是瞒不过人的,没过多久二姑娘又给几位姑娘处都送了东西,傻子都能联想到这其中的关系。
东西送来的时候锦心正与未心对坐弈棋,对这种要动脑子的东西锦心从前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不过在梅园里那段日子与婄云对弈倒是下出点兴趣来,回府来家里闲人不多,还是婄云与她搭伴,今儿好容易拉到得闲了的未心,便拉着她在屋里下棋。
素日她们几个姊妹间是常走动的,哪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不会落下另外几个,便是现下蕙心出了家,得了什么东西也不忘打发人回家走一趟,故而这会见月巧过来,二人并不意外。
锦心只是笑道:“二姐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了?”
月巧向二人行了礼,笑道:“是些衣料和首饰玩意,珠花、手钏一类的,二姑娘叫奴婢送来给四姑娘把玩呢。才刚到三姑娘院里去,见三姑娘不在,只把东西留下了,若是早知道三姑娘在四姑娘这,干脆不麻烦一遭,直接都带了来了。”
锦心瞥了一眼,笑了,“得替我多谢二姐姐,你来得巧了,我这前段日子在庄子里做的杏脯,带回来之后继续晾着,今儿个婄云说能吃了,正要给姐妹们送些呢,你就带两罐子去,一罐子是二姐姐的,一罐子替我捎给小五儿,省得我这边的人走一遭了。”
月巧笑着应下,未心这会才悠悠道:“这衣料花色不是素日常见的,倒像是京中流行的花样。”
听语气,她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但只要往她脸上一看,看到她脸上明晃晃的三分笑意,任谁也不能眼瞎了说她没几分揶揄打趣的意思在其中。
月巧倒是不害羞,她有什么害羞的?东西是人家送给澜心的。故而她就大大方方地应下了,笑道:“还是三姑娘眼力强。”
这就是认下了。
未心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倒也算是个有心的,可这样就要拐我们二姐姐了,想想真是叫人不甘心。”
“莫非得像谢家那位似的,每日鞍前马后恨不得晨昏定省,一个月三十天要登二十八天的门,才能叫人满意不成?”锦心拄着下巴打趣道。
不过在看女婿/姊夫这点上,谢陵除了“不上进”之外,倒是都能叫人满意的。
有对未心好这个有点,其余的缺点仿佛就都能被忽略了,毕竟未心想要的就是个听话、好掌控的夫婿。
这会被她打趣,未心也不恼,只横了她一眼,道:“哪有二十八天了……得了什么新鲜物件、有什么趣事来找我这些都是特例,若无意外,他应是三日登门一次的。”
锦心啧啧道:“数得真清楚啊。”
她们俩这样一搭上话就不定什么时候能住口了,月巧还得出园子给华心送东西去,当下向她们俩道了个万福,笑道:“我还得给五姑娘送东西去呢,就先告退了。四姑娘放心,这杏脯啊,我保准好端端地给你带到喽。”
“去吧去吧。”锦心拈起一枚旗子,又道:“厨房里做了蒸酥果馅儿,叫绣巧包两个与你带着吃吧。”
月巧没推辞,笑盈盈地道了谢,带人退下了。
未心扭头道:“蒸酥果馅儿,我怎么没瞧见?”
“才问你吃不吃,你又没应答,这会怎么忽然能听到了?”才下棋时候锦心发觉她今日心不在焉的,这会带着笑似乎打趣地问了一句,未心恍然,回过神来叹道:“你不知道,我近来再往北探去开个铺子,人手都点好了,在那头倒是也一切顺利,可你说……这天底下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天上掉馅饼未必有,但妹夫讨好大姨子倒是常有的。
锦心望着未心,默默道。
她知道是什么事了。
昨日收到贺时年来信,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说“摘天巧”新近要开的一个铺子在京中,他正好听人提起,便照顾了两分,并以此要求锦心如果他以后和未心发生矛盾,不管怎么样,锦心得向着他。
虽然不能拿到未心那里明面上邀功涨涨好感,但在自家媳妇这耍耍小手段,让媳妇觉着在这上头亏欠了自己,以后多少会在与大姨子的争宠战争中偏向自己。
这是贺时年前世与未心这个与自家媳妇最亲近的姨姐斗智斗勇积攒下的经验。
锦心也看出来了,但想到上辈子未心防贼似的盯着贺时年,贺时年一直忍让着,心里那杆秤不免就有些偏了,也没在信里谴责他什么。
这样明晃晃的小手段,从来是愿者上钩的,如今,她便是个“愿者”。
贺时年好歹是承恩公义子、太子伴读,在京中也是有些脸面的,何况暗地里的势力生意又比明面上的广,未心到京城开铺子是初来乍到,便是有文老爷的颜面照拂,怕也不如在江南这边好使,贺时年悄悄帮她一帮,可比什么都有用。
对摘天巧来说,这里头的好处是实打实的,锦心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道:“听三姐这样说,想是京中有好消息了?”
未心闻言刚要说什么,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才嘟囔道:“我就觉着你不对劲……正常不该问我是什么馅饼吗?”
锦心笑容分毫未变,淡然道:“如今对三姐而言,能算得上是好处的,不就是京城那边了吗?不说父亲的颜面,就说摘天巧自身的实力,在江南这边还能碰到什么麻烦或者叫三姐你得了惊人的好处的份儿吗?”
“倒也是。”未心点了点头,与锦心道:“你不知道,京里那边的回信,说铺子在那头开得顺畅极了,选址、修葺、雇佣店员……就没一处碰到麻烦,开店之后地头蛇、纨绔子弟闹事的一个都没碰到,我那铺子管事还暗暗道疑呢。
前儿可算是碰到个上门找麻烦要方子的了,我们这边刚松一口气开始想法子解决了,好家伙,那位家里长辈巴巴地备礼来上门求饶了。你说这……我从前也不知咱们爹爹在京中还有那样大的势力啊。”
她说起这话时满面复杂,俨然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猜测的,锦心淡定道:“这几年不是说咱们家在京的生意发展的不错吗?再说了,没准是赵家那边的关系,好歹要结姻亲,稍稍有心的一查便知了,要也是做生意的,户部尚书家可不是不能得罪?”
未心想了想,觉着锦心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但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将信将疑地下头,缓声道:“也罢了……若真是天上掉的馅饼,总有来讨好处的一日,我且就静静等着吧。”
锦心也不能告诉她:人家不图你家业不图你胭脂,他图你妹妹。
容易挨揍。
于是也低头闭口不言,俩人继续下棋。
京里,旭日西落,明月升起。
关上院门掌上灯,忙碌一日的贺时年总算有时间阅读南方的最新来信,先看荀平的,这小子一如既往的絮叨(细致),将近日产业上发生的事情并各地的动向都报与他,并且禀报了一番锦心近日的动向。
媳妇回家啦。怎么就回家了呢?园子里特地在屋室地下埋的烟道,冬日里地龙一烧起来保准热乎乎的,翻遍整个江南找不到更舒服的地方了。
媳妇最近每个月都要查看西南的最新文书?萧嘉煦这个小妖精!贺时年默默咬牙,愤愤将信纸放下,过了一会又默默拾起继续看了下去,等这一封看完,又展开下一封来自婄云的信。
对锦心的身体状况与现状,一向是婄云的信中写得详细,他看了一会,面色逐渐轻松了几分——有好转就好,再没有好转,他在京中是真坐不住了。
有好转就好。
贺时年暗暗舒了口气,锦心的信被他留到最后,打算慢慢阅览,这会甫一拆开,从中忽然掉出折着的一张笺子来,贺时年有些惊讶,满怀期待地伸手捡起打开一看——
只见笺子上龙飞凤舞五个大字“行事谨慎些”。
这指什么?贺时年属实疑惑了一会,转头问秦若,“咱们最近行事很嚣张吗?还是夏狄那边形势不好……不应该啊,荀平的信里没回禀什么异状啊。”
抱着几分疑惑,他展开了同样折着的信纸,并从信上得到了答案。
一边仰头望天思念婄云的秦若忽然感到背后一凉,他眸光一厉手摸向腰侧的软剑,耳朵闻风而动,剑随心动,出鞘剑形婉若游龙,顷刻之间便能取人项上人头——不对啊,这屋子方圆一里地之内,他都没察觉到有什么刺客啊人家。
顿了半晌,他默默转头看向贺时年,便见贺时年幽幽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贺时年那熟悉的目光,让他想起前世那被连扣三年的月银——
半晌,贺时年轻叹一声,“秦若啊,怪道你就娶不上媳妇啊。”
这话说的。
秦若一时心酸极了,心肝也顾不上发颤了,抱着软剑“呜呜”两声,“主子你有话你就直说吧!”
第九十五回“这位就是正儿八经领受了……
贺时年看他一副茫然的模样,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我叫你看着‘摘天巧’那边一些,别叫人把伸过去是吧?”
“是啊。”秦若听到他提起这事,自觉自己把差事办得明明白白的甚至应该得到表扬,立即挺起胸脯,“看得可仔细呢,从店铺选址开始咱们这边便一路暗中帮着,开业之后借温家那边的势护着,几个月前胭脂赵家去找麻烦也被咱们给按住了……”
“停!”贺时年算是明白了,抬起手道:“你做得太明显了,若是旁人也就算了了,现如今三姐已经察觉出不对,被阿锦忽悠着糊弄过去了。”
秦若闻言忙道:“是属下大意了!”
他脑瓜子开始旋转,试图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弥补一下……文主子她三姐不好糊弄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他想得绞尽脑汁,贺时年对他何其了解,只瞥了一眼便无奈叹道:“罢了,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了,往后依旧护着那边,但不必动作太大,也不要做得太明显。”
“是!”秦若这一声应得掷地有声,然后摸摸脑袋,低头闷声道:“属下脑袋不如荀平灵光,也不比他细致谨慎,又给主子添麻烦了。”
贺时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与荀平本就各司其职,让你做这些事情是为难了些,你就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吧。夏狄那边若真有了异动,还是得你过去一次,荀平武力终究是不及你的,若那边真生乱,他一人去怕有麻烦。”
秦若把软剑插回腰中,拍拍胸脯道:“主子你就放心吧,就算杀进夏狄王帐里,属下也保证能拎着荀平全须全尾地回来!”
贺时年摆摆手,其实秦若事情做得疏漏不大,就连最后替那边解决麻烦也是拐了两手的,再查也查不到他们这边。只因是对着摘天巧那边,前世太过熟悉了,又是这样的关系,他心中放心,行事就少了两分谨慎。
这两分谨慎的疏漏放在别处都不成问题,若是对着别人这件事做得也算还成,只是未心太过敏锐,才会觉着其中有不对的地方。
但她也只是怀疑,若是对着别人,秦若再小心两分,也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别看秦若自己说自己脑袋不灵光,其实拿到外头去,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贺时年安慰了秦若两句,又问道:“赵家下金陵纳征的队伍快要动身了吧?”
“是啊。”秦若道:“赵家二房太太应是后日抵达京城,现定初五日动身。”
贺时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信纸,清隽的小字对他而言是深刻入骨殖灵魂的熟悉,想是写这封信的时候手腕还是劲力不大足,但字中的风骨已脱纸而出,哪怕落笔不够有力,也称得上是一笔悦目的好字了。
“三年……”贺时年道:“步云大师是月底回京吧?提前把拜帖递过去,他一回来咱们就过去。”
秦若应了声是,贺时年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入一个锦囊塞入怀中,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向天边一轮弯月,月光皎洁,叫他想起妻子腕间那颗应是用黑色手绳串起的一颗宝石。
“阿锦,等我。”贺时年低声呢喃道。
文姝晴在金陵匆匆一停,扭身又上了回京的船,澜心的庚帖被她装在一个小盒子里随身带着,再没有更小心的了。
送走了她,文夫人情绪便有些复杂,这日晨起众人来请安,她房里的妈妈走出来道:“太太染了风寒,现有些头疼、咳嗽,吩咐了,大奶奶和四姑娘身子弱,不要进去了,过来一趟便算是尽心了。”
没等锦心与云幼卿二人开口,澜心已急忙问道:“母亲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怎得今儿就头疼、咳嗽起来?”
文夫人屋里这妈妈姓何,当年文夫人入门后文老太太赐下的人,在府里也算有几分体面,尤其秦嬷嬷走了之后,她称得上是文夫人院里第一人了。
文夫人的事情她自然是都清楚的,此时澜心逼问,她便缓声道:“昨夜里太太见月光皎洁,着人温了一壶酒在庭院中赏月,不慎经受了凉风,故才有些咳嗽不适。一早已用了疏风解寒丸,也命人去请郎中了,还请奶奶、姑娘、姨娘们放心。”
云幼卿道:“母亲慈爱,但为人媳者,婆母染恙怎能不在榻前尽孝?还请何妈妈替我在母亲面前好言一二,好歹叫我进去瞧瞧母亲吧,等大爷回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太太知道大奶奶、四姑娘孝顺,特意叮嘱我的,绝不许叫二位进去。大奶奶屋里还有小大姐儿呢,若是你在这儿染了风寒,回去姐儿要怎样呢?”何妈妈说着,又对锦心道:“也请姑娘体谅体谅我吧,都是太太的吩咐,我这个做下人的只能传个话的。”
锦心于是温声缓缓道:“那就请妈妈好生伺候母亲,待母亲病愈,我与嫂嫂再来请安。”又向内间福了福身,朗声道:“女儿请母亲安,愿母亲好生安养身体,早日痊愈。”
内间传来文夫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去吧——母亲知道了。幼卿你也去,不要叫我跟着操心。”
云幼卿这才无奈地行礼,隔着帘子问候文夫人的身体一番,与锦心一道出去了。
锦心她们二人被打发出来了,其余几位姑娘与姨娘们却是要在定颐堂里侍疾的,锦心本打算今日邀请她们到她院里小聚,今年酿的海棠酒开了坛,正可以小酌两杯。
不想遇上文夫人染恙,也只能作罢。这会便跟着云幼卿到东苑去瞧了瞧安姐儿,小娃娃早已满了百日,来到这世上也有近五个月,因乳母、保母们照料得尽心,已看不出刚出生时瘦巴巴的模样,小胳膊藕节儿似的,白生生肥嘟嘟,戴着的小银镯上挂着两个小铃铛,一甩起胳膊来叮叮当当地响。
小丫头喜欢极了,甩起胳膊来都有劲。
见锦心多瞧了两眼,云幼卿笑道:“本是不想这样早给她带上小镯的,只是这丫头实在是太懒不爱动弹,按理说她这个月份的小娃娃,都能翻身又活泼的了,她每日里除了吃睡,玩玩都不肯的,只得想出这个法子来,铃铛一响,她便喜欢,动起手臂来也不吝惜了。”
锦心笑了,摸摸小娃娃柔嫩的脸颊,“这样也好。”
只要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她问起预备给安姐儿起什么大名,云幼卿道:“翰哥说文家下代小辈一从水旁二行‘卿’字,因卿字犯了我的名,就给她按男孩儿的字辈起了,也盼这样养着能叫她身子再健壮些。”
锦心点了点头,“从哪个字辈都不妨事的,名字好听就是了。”
云幼卿抿嘴儿轻笑,“若天下人都有咱们沁娘这份豁达心胸,那世间再没有不平之事了。我们两个商量着,给她取个‘润’字。”
锦心目光有几分复杂,缓缓道:“雨水下流,滋润万物。”
“是。”云幼卿笑道:“正是这个意思,神佛祖宗天地庇佑,愿咱们家这孩子多得几分滋润,平安长大、健康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