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曾经耀武扬威、无人能敌的蝎王,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被整齐地从中剖成两半,一左一右掉在地上,暗红的血仿佛才反应过来,迟迟地漫开血泊。
清净上神一动不动,弯腰伸手,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手指洁白修长,一尘不染。
花兮把手放在他的手里。
清净上神带她回到了地面,花兮这才看到周围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景象,整整三日,源源不断的妖族大军侵入蓬莱仙岛,天兵天将在天帝带领下全部从东荒回撤,拼死守护天族神树。
放眼望去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成千上万只妖的尸体和仙者的尸体胡乱叠在一起,堆砌在神树脚下,暗红的残存魔气萦绕着零星的鬼火蜂,如幽灵般在树下飘舞。
活着的时候他们誓死相杀,死了以后竟然没有什么分别。
高处树冠下新的金字镇魔印金光大盛,圣洁神圣的光芒温暖地普照,圆领白袍滚金边的天帝手持神器谪仙,立在扶桑神树之前,巍峨凌然,不可侵犯,凡是靠近他的妖物,都如冰雪消融一般褪去。
花兮看向上神,发现他正仰视着高处金光缭绕的天帝,身子微微颤抖。
花兮感觉上神的手格外冰冷。
下一刻,天帝似乎若有所感,从空中缓缓落下,迈着步子走向清净上神。
清净上神:“见过天帝。”
天帝:“见过上神。”
两人微微颔首,便是作礼。
天帝眉目带着战场杀敌过后的疲倦:“早就听闻隐居碧落不出的清净上神,如今得见,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上神的眼睛是……?”
清净上神淡道:“旧疾,不便见光。”
“原是如此,”天帝若有所思,“百草谷谷主颜卿仙君似有一味仙草可治眼疾,择日我上门去讨,只是他性情孤僻,不知是否愿意卖我这个面子。”
清净上神道:“天帝挂心,不必劳烦了,区区眼疾,不碍事。目看表象,心看本相。我早已习惯。”
天帝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花兮脸上:“花神女这是……魔气入体?可否容我……?”
红绫舒展,他伸出两指,点在花兮的额心,闭目沉思,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灵脉尽毁,恐怕难逃一死。”
花兮立在一边,心脏猛地一滞,禁不住脊背生寒。
宽袖遮掩下,师父的手温和地扣住她的手心。
天帝道:“……但万事万物并非绝对,我与花神女有缘,可否让我带她回太清净玉皇殿疗伤,我必然*t会尽己之力,挽救神女性命。”
清净上神伸手接过花兮的身体,不引人注意地地抱紧了,声音依然浅淡:“本上神不才,但并不愿将徒弟交于他人之手,恕难从命。”
天帝立刻理解道:“也好。”
战事紧急,天帝不便多留,转身持剑又杀回战场,临别前还留下通天木的种子,让清净上神尽快带花兮回碧落山静养。
花兮沙哑道:“师父,我的身体……”
清净上神收回目光,道:“我知道。”
他轻轻抱着花兮的身体,指尖点上眉心,白色的雾气翻涌着将暗红色的魔气压制下去。
花兮看到萧九辰紧皱着眉头,但并未醒来。
“师父,你把我换回去吧。”花兮拉着上神的衣角,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乱用什么易魂大法了。”
清净上神微微侧眸,似乎看了她一眼,只是隔着白绫,花兮看不见他的眼神。
“小七,你要知道,就算是我,也没有救你的办法。”
花兮哑然,她原本以为师父无所不能,师父都来了,比大罗神仙来了还管用,天帝说她难逃一死,她虽然敬仰天帝,但并不全信,心想师父总有办法。
花兮愣愣地看着师父:“是不是说,如果我现在换回去,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清净上神温和地问:“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换回去吗?”
花兮道:“是。”
清净上神道:“你且再想想。”
花兮道:“不想了。”
清净上神轻轻叹了口气,恍惚似乎白绫后的眉眼温柔。
他说:“为师对不起你。”
花兮心里酸楚,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她最后的时辰了,泪水禁不住漫了上来:“师父,我舍不得你,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闭关,就算没有我,你还有其他的徒弟,他们听话,不比我调皮……如果、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愿意做您的徒弟。”
清净上神叹了口气,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心,花兮立刻感到身体一阵轻飘飘的,似是魂魄被抽出了身体,归于一片混沌的黑暗。
最后,她似乎听见师父低低的一声叹气。
“我原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会逢凶化吉。可正是我这么想,才让你平白无故吃了很多苦。”
“……小七,以后再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内疚。
第49章羽化仙殇【二合一】
漫长的,如同身在地府中火烧火燎的折磨,花兮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身体里多久,感觉上似乎是一辈子,眼前始终是带着血色的黑暗,痛得麻木就会昏过去,痛得狠了又会醒来,彻底失去五感以后她再也分不清白日和黑夜,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疼得狠了,她就在想,当时为什么不求清净上神杀了她,给个痛快,大不了她投胎转世,也好过人还活着,却活生生走了遭十八层地狱。
直到一丝清凉贯入她的灵*t台,浑身的痛感随着魔气被丝丝缕缕地剥离,精细、缓慢、却扎扎实实,虽然她依旧感觉不到身体,但不再疼痛以后,相较于从前简直幸福得难以言喻,她的灵体疲倦地蜷在内府中沉沉睡去,一睡就不知多久。
她醒来的时候,感到眼皮前一片光亮,四周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清浅的花香。
耳边是奇怪的嚓嚓声,如同蚕食桑叶。
“小青,我渴。”花兮难受地揉了揉眼,低声道。
“小青,水。”
“小青……”
她突然意识到,小青已经回罗刹妖谷了。
浑身都不痛了,她谨慎地运转了一下法力,发现修为完全恢复了从前,寸断的灵脉尽数重塑,这不亚于把一个死人救活。
师父可太有本事了!
花兮忍不住在心里雀跃,只是虽然她身体无碍,但头皮一直有点儿疼。
花兮睁开眼,发现小白毛茸茸地卧在她枕头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歪头吃她的头发。
“小白!!!”花兮气不打一处来,“头发能吃吗!!!蠢猪!畜生!你看看!我头发像狗啃的似的,你吃了多少!你给我吐出来!!!”
花兮一把拎着小白的脖子,掐着它的嘴巴,试图把自己的头发抠出来,但显然它强大的胃已经消化了一大半,花兮过腰的长发愣是给它活生生啃掉半尺。
小白扭来扭去:“嗷嗷嗷~”
“嗷你个头啊!”花兮大为无语,“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天池喂鱼!!”
花兮把它丢在床上,拍了下它的屁股,小白弹性十足地滚了一圈,记吃不记打,又开始啃起她的枕头。
花兮跳下床,推开窗户,一个画在窗棱上不甚周全的避暑阵应声而破,热浪扑面而来,看天时已是盛夏。
……
她怎么记得自己昏过去的时候是冬天?!
往年她在的时候,夏日的碧落山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花,早该开谢的桃花迎春也会灼灼绽放,四时花卉争相怒放让人应接不暇。
然而此时整个碧落山光秃秃的,缭绕的仙气也不见了,山秃树枯草荒水竭,俨然一副枯败之景。
身后出来“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葫芦下巴都要砸到地上,手里的东西丁玲桄榔东西掉了一地:“……小小小师姐!!!你醒了!!!”
花兮问:“我睡了多久?其他人在哪里?碧落山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葫芦热泪盈眶,扑上来抱住她:“小师姐!没有你送我的护身玉佩,我早就死了,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恐怖的日子,整个碧落山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花兮被他哭得脑子嗡的一声,感到心无止境地沉下去。
师父他老人家难道出事了?玉良呢?其他弟子呢?
萧九辰呢?
“师父他受伤沉睡了!其他妖仆妖婢有的被杀了,没被杀的都造反了,其他弟子逃的逃,散的散。玉良他铁了心要去参军,现在已经隶属天兵了!”
花兮怒不可遏,一巴掌呼过*t去:“我还以为他们死了!!!”
葫芦惊恐道:“谁死了?”
花兮气得吐血:“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我……我就是表达一下对你的想念呜呜呜……”葫芦被打了一巴掌,才老实巴交地坐在凳子上,收起了他浮夸派的叙述风格,讲了讲这六个月的事情。
原来花兮当时性命危在旦夕,用葫芦的话说,当时他看花兮都凉了,当场跪下去嚎啕大哭,结果被师父提溜起来,冷道不要嚎丧。
他原以为花兮已经没救了,因为从古至今从没有神仙用身体当容器承受魔气的侵蚀,这简直就是在玩命。
但,师父硬是用了一道佛缘超度的阵法,消解万千魔气,散于世间,但同时也受了重伤。
之后魔族入侵碧落山,清净上神带伤迎战魔尊苍岐,换做旁人必然魂飞魄散。
而他不仅撑了下来,还硬是给碧落山设下一道牢不可破的护山结界,就为了护她周全。
花兮愣道:“师父……他当真这么做了?”
“除了师父那样的修为,当今还有几个人能救你?”
花兮一时语塞,手指揪紧了被褥,轻轻嗯了一声。
葫芦叹道:“你是不知道苍岐有多恐怖,他一人从天际而来,魔气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见师父他单手持剑,顿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花兮:“说重点。”
一场恶战,如果不是天帝神威,及时赶到,师父恐也凶多吉少。
他用最后的力气设下结界后,拖着残躯将自己封入天池冰棺,沉入湖底陷入长眠,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临封棺前,他只嘱托了一句话,让葫芦仔细照看花兮。
其实,也没什么好照看的。花兮一直不醒,葫芦只好在旁边跟她念叨一些废话,每天喂喂小白,小白它一只巴掌大的白猫能吃十个人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