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父女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纵使心里再恨再恼,凤钦面上一如既往地竭力压制下来,甚至难得地摆出慈父的姿态,看着她坐下,欣慰地笑道:“不知不觉,你已长大了!清歌,此次春日宴上,你真替为父长脸了。”
这话半真半假。
凤钦虽恨恼出息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凤清韵,但这些天,众人的恭维还是令他颜面大涨。
要知道,因着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多年无有男嗣,朝中常有人私下以此嘲讽取笑于他。
他明面上与谢氏夫妻情深,可实际上却是早就失去了孕育子嗣的能力。
当年那桩天大的官司,看起来是他得了益,偌大的凤家以及右相的位置尽落他手。
然而又有谁人知晓,他堂堂七尺男儿落得宫中太监一般的遭遇……想起另一人谢園,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又诡异地多了几分得意。
他凤钦能管住自己,倒是那谢園,平日里装得品行高洁,终究还是中了那女人的诅咒,把自己作死了!
“父亲莫取笑我了,什么长不长脸,您堂堂右相哪里需要女儿替您出风头,而且女儿是听夫子命令来长见识的,本来没想着自己能夺得名次,只是多看了些家中藏书,这才侥幸夺得头名罢了。”
凤清歌吃不准他是什么打算,娴雅地坐着,抿唇微微一笑,笑得温良又羞怯。
“你是说,国子监的夫子让你参加春日宴?”凤钦抓住她话中关键,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皱。
她一个女学子,就算有凤家长女、御前弟子的名头,那也毕竟刚刚入学,一无才名二无出色的成绩,春日宴这等宴会哪里轮得到她?
须知,国子监所得的名额也是有限的。
“正是。”
凤钦脸色沉了沉,“为父听说,接连两次旬试,你都没应考?可是司业另有安排?”
凤清歌早知他不会任由自己失去控制,对于他的发问并不觉意外,摇头又点头,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道出。
“今学年开科过了三月,各科夫子讲课进度已过小半,司业恐是担心女儿堕了圣上的颜面,故而先让我认真读书,等赶上进度了,这月再正式应试。
“至于春日宴,女儿也不知道师长为何会指名让我去。
“母亲为了我赴宴,专程准备了好几套时兴的衣赏,本来我还想穿上那套绿烟玉罗裙,跟淑怡她们一块赏花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有点遗憾,前面更是她表情自然,半点看不出有撒谎的痕迹。
凤钦眉心缓缓舒展开来,心中暗想,那应该是某位司业为了攀附圣上有意为之了。
何祭酒不久便要右迁,新的祭酒至今还未确定,两个司业中有人动了心思倒是合乎情理。(汉右尊左卑,因而,右迁为升官之意;左迁为降官。)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加上凤清歌没有表露出异样,按说他应该松一口气,但正应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之言,只要后宅的那位一日不死,凤钦便始终抱有怀疑和警惕。
他似骄傲似自得地叹息:“我的好女儿,圣上对你,难得地好啊。”
凤清歌顿时察觉到其中的试探之意,轻轻摇头,不赞同地看向他。
“父亲,圣上对女儿好,不过是因为女儿瞎猫碰上死耗子,无意救了烨王殿下,爱屋及乌罢了。圣恩难测,雷霆雨露皆是恩泽,指不定哪天就厌了我这个弟子。”
凤钦点头,欣慰道:“你能想到这点,自是不错,所以啊,乘着圣上尚未厌弃,你还是得收敛一点,毕竟这女儿家,无论在闺中如何名声远扬,终究是要嫁人的。国子监人才济济,天底下善读书者尽在其中,万一下月你的旬试成绩不好,岂不是……”
“父亲!”凤清歌状似嗔怪地盯着他,哼了一声,“您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女儿威风。”
凤钦被她打断,愣了一愣。
却听凤清歌自信道:“我能在春日宴上夺得文魁,寻常旬试自然不在话下。”
“……”凤钦见她胸有成竹,再思及她做得那数篇文章,眸色深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