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圆轻咬嘴唇,沉吟道:“先将拂晓县能召集的人都召集起来,让百姓混入兵卫之间,每人手举火把。山间树多障目,涂山教只能看到人数众多,却看不到都是些什么人。”
“至于如何召集他们……”
祝清圆垂眸思忖,脑中将早前施姐姐告诉她的话过了一遍——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传言涂山教的教主许生年逾二百,却形貌未改。一百多年前,有一只涂山九尾白狐,为报恩,自断一尾送予许生。
许生得了狐尾,初觉无用。一次炼药的过程中,不慎将狐尾坠入丹炉,霎时青烟袅袅,满山异香。从此经过这鼎丹炉炼出来的药,都有了生死人,肉白骨的效用。
历经百年,涂山教不断壮大,盘桓于绵山,被周遭百姓奉为仙使,又敬又怕。
因此决计不可告诉百姓,他们此行是去与涂山教作对的。
而施娘子为救母而嫁人的事,坊间又人尽皆知……
祝清圆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眼眸亮亮:“便说,韦县丞的新夫人孝心拳拳,想召集坊间的身强体健者,一并向涂山教请愿,以祈祷母亲安康,随行者每人可赏五百钱。”
小姑娘对平头百姓的生活不甚了解,只按着原先祝府下人们的月钱来衡量。不知晓五百钱已经是三四口人一月的花销了。
连韦义这等糙汉都瞠目结舌:“五……五百钱?”
这岂不是要把他的拂晓庄整个掏空!
“五十钱足够。”沈军师全心谋事,赶紧打断祝清圆与韦义两人的对账,催着韦义道:“大人快些传令下去,进山路远,我们须在天亮前完成此计。”
他顺带将祝清圆的计划补全:“届时大人与诸位武艺高强者在前,威胁涂山教众人,说他们送来的人不对。”
紧接着下一瞬,祝清圆也被推出了房门。
沈军师颔首:“姑娘,对不住了。若要让涂山教相信韦大人是因为换人而怒,您就必须在场。”
拂晓庄众人各个矫健,手脚麻利,祝清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再度带走。
大约一炷香过后,拂晓庄门前便涌现了密密麻麻的人潮,有韦义作为山匪时的旧部、拂晓县能调动的兵卒、也有为了五十钱而来的布衣。
如此一来,竟足足凑齐了五百余人,浩浩荡荡往绵山赶赴。
而祝清圆被提溜到最前头,由韦义带着。
如今距祝清圆从扬州启程,已有半月,立春过后草木萌动,绵山路径两旁也早没有了积雪。
再加上举着火把,一众郎君们行路急促,祝清圆汗珠阵阵滚落,浸湿了襦襟,脸色绯红,喘息不止。
“我……我走不动了……”
韦义诧异,提眉道:“可这才走了不足两成。”
“不然我找几个手下扛你?”
祝清圆侧头看看身边这几个高耸粗犷的大汉,破布身上裹,髯须浓密得看不见嘴,鼻子往外冒粗气。
像是市井小铺贴的门神,还在泥里滚过一圈的那种。
小娘子吓得眼圈红红,赶紧抬腿自己走。
众人一点点往山腹移进,祝清圆已经觉得自己开始眼冒金星,再走下去就该晕了。大红的绣鞋已不能看,水也不敢多喝,怕到时更衣不便。
做英雄着实太难了。
就在祝清圆这么东想西想之时,他们也终于踏入了涂山教的领地。
一座六角飞檐的牌楼掩映在两山夹缝处,却看不清里面,不知是雾气还是瘴气在周身萦绕。
牌楼前头立着两尊石像,像是婀娜侧卧的白狐,被枯叶长草掩了大半。再加上牌楼前百姓供奉的香烛花饼,过山风一吹,似还带着熏香的气息。
又森冷又香甜,好似抛入幽井中千年的妆奁。
祝清圆霎时燥热不再,连后头一直细细碎语的百姓们也安静下来,数百人的呼吸绵长悠远,仿佛已身不在人间。
韦义此时掏出一根麻绳,对祝清圆道:“得罪了。”
而后把她捆了个结实。
与此同时,汝丘太守府。
岑太守浑身冷汗跪在自家正厅,不懂自己明明是将邸报发往上京的,却为何招来的是这位殿下。
更何况邸报内容不过是赵太傅孙媳,一介女郎的踪迹罢了。
“岑太守该明白,是赵家保你快,还是我杀你更快。”
郎君坐于厅堂正位品茶,长眉入鬓,质冷骨峻,却给人乌云压城般的惧意,清贵之下暗藏雷霆。
这般人物只有一个——一直驻守在蜀地的淮阳侯世子李衎,当今圣上的亲外甥。
岑太守眼观口,口观心,方才喝的酒也早都化作汗水散了个干净。
半晌,他哆嗦着唇:“在下今夜只是去吃了趟喜宴,什么都不知道……”
李衎淡淡道:“如此甚好。”
裴缨则顺势在他嘴中塞入一颗药丸,笑言:“太守大人该知道西蜀邪物众多,望大人惜命,不该说的可千万别说。”
“是,是!”
岑太守一劲地磕头,直至那位世子率人离开府邸,他才如释重负地瘫软在地。
须臾过后,郎君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拧眉望了望那虚远深山,翻身上马,朝西北方疾驰而去,乌发玄衣在朦朦夜色中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