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
苻雍松了口气,拿床被子给声歌盖上,扶着床边不住喘气。
明亮的阳光照在声歌脸上,声歌睁开眼,只见苻雍顶着两个黑眼圈正盯着自己看:
“好点了吗?”
声歌完全说不出话,只想安静待会。见没回应,苻雍抬手摸了摸声歌的额头,转头对郎中道:
“还是萎靡不振脸色蜡黄,躺在这里半死不拉活的,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郎中也是一脸疲惫:
“已经快五个月了,胎气震动肯定会有所损伤,出了血孩子没落下来已经很好了,如今这样也很正常。”
苻雍忽然狂躁起来:
“话都不说岂非没命了,人要死了还正常?你怎么看病的,现在如何是好?”
听见苻雍在旁边咆哮,声歌感觉自己心肺都要爆炸了。眼看苻雍心态已经崩了,也由不得自己在这装死,声歌只好努力发出蚊子声:
“行了,你先去睡会。”
见声歌说话了,苻雍放松了点,但马上又皱起眉头:
“都弄成这样了,睡得着吗我?”
声歌只好继续努力说话:
“那去前头忙你的公事。”
苻雍嗓门又起来了:
“你这边搞成这样,我哪还有心情忙那些?真不懂了,别人生十个八个都活蹦乱跳,你怀了五个月怎么连命都要没了,你怎么这么没用?”
这下连郎中都尴尬了。这位家属怎么回事,骂完大夫骂病人,不知道这算什么类型的医闹。
声歌默默叹气。从前自己一直在想,苻雍要是塌了手腕是个什么样子,如今真是活久见了。他心态崩了手腕塌了,作为队友,自己躺在这里快死了还得陪他说话给他做心理疏导,支着他安抚他脆弱的心灵。看来以前真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总想着皇后其实就是个头衔,不会的话做了总归可以学,没想到这事不但需要天赋,还需要耐力和体力。当王妃都如此累,要是当了皇后自己非得原地飞升不可。
蓄力了一会,声歌把手伸出去拉着苻雍的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男人应该志行千里意在九州,你是玩政治玩战略的,一天到晚光盯着老婆孩子没什么出息。”
苻雍急道:
“什么玩政治玩战略,我根本就是苻家一饭桶,能有几文钱出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家都没了我飞哪去啊?像苻亮那样御驾亲征还自我感觉良好,结果儿子都要死了,你还让我步他后尘?”
声歌彻底无力了。苻雍喘了口气,忽然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随后拿出个锦盒,将锦盒打开亮出里面的药丸给声歌看:
“你看清楚,这是苻光英所中之毒的解药,我现在立刻派人送到京城。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我苻雍放过了别人的孩子,相信上天也会放我妻儿一码,不要让我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声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抬起手摸了摸苻雍的脸。
天上开始下雪了,声歌摸着肚子看着天空,需要思考的问题似乎忽然多了起来。
苻重弼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当年他在自己亲爹续弦的婚礼上挑中了自己,打算让自己给苻雍做侍妾,用人以热血忠勇,让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苻雍的性命。现在想起来,苻重弼的判断确实没错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他错看了尉迟府,在临死的时候还想着把苻雍送到尉迟府里来,难道苻重弼看不出来自己亲爹尉迟泰裕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苻雍之前说过,苻重弼死前对他说,尉迟府不是真心效忠冀北王府,这说明苻重弼早已经看清摸透了。
在官场与政局中,看人是为了进行沙盘推演,开展政治决策。苻雍是个玩沙盘的高手,难道说苻重弼玩沙盘的技术就那么差?
最开始苻重弼到瓜州救援尉迟氏的时候,自己的亲爹尉迟泰裕只是个七品的校尉。后来苻重弼一路调度,尉迟府青云直上。到苻重弼死的时候,尉迟泰裕已经升到五品,虽然品阶不是特别高,但当时尉迟泰裕已经历经多次大战,被看做是北周的一代名将。后来因为养了苻雍,手里掌控了冀北王府的兵权,自己亲爹又升成了四品大将军,最后通过操纵自己的婚事差点升成二品光禄大夫,开创北周武将弄权先河。从北周开国开始,苻家人就坚信尉迟氏会祸乱苻家天下,到了这时,尉迟泰裕还真就成了苻亮的心头大患。
当时冀北王府中的兵权已经由尉迟府实际操控,苻雍只是名义上的少主,苻重弼给儿子留下的兵权本来到不了苻雍手里,看起来是苻重弼下了一招臭棋。没想到苻雍居然在这件事中找到了拿兵权的梯子。因为送了已经手握重权而且已经成为苻亮心腹之患的尉迟府,苻雍把自家兵权拿了回来,难道这仅仅是个偶然?
也许苻重弼给儿子留下的遗产不仅仅有虚悬的兵权,还有拿到兵权的梯子。但自己没死,这也许说明自己并不是这个梯子里的一部分,而属于另一个部分。可这件事苻雍看不透也想不到,不过他也不需要看透。没什么比从一个更高的角度看到自己的命运更悲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