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奥点了点头,他当然不会口是心非——胡安娜看似疯癫,实则……过于单纯,不知道她在成为王储之前,接受的是怎样的教育,也许教导的人为了避免一些问题,有意将她与外界隔绝,一连十几年,从幼年到成年,她的内心实质上根本没有长大过。以至于,她的“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破后,她根本没法面对那些伴随着权力而来的汹汹恶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却还是不能让人满意,也不明白她明明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要被无情地惩罚,她只能拼命地告诉自己,自己是不同的,是被选定的,不可取代的,因为她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尊严可作为最后的依仗。如果这些也被摧毁了,她会在一瞬间崩溃也说不定。
她可能是朱利奥来到这个时代后,见到过的最像是“孩子”的一个孩子了……
这也是朱利奥愿意见她的原因之一,至于原因之二——就是眼前的贡萨洛.德.科尔多瓦了。
“有件事情或许应该让你知道。”朱利奥说:“贡萨洛,我的朋友,”他严肃的神情让贡萨洛不安了起来,“早些日子,有一个来自于彭赞斯的人来罗马朝圣,而他对人们说,想要一件来自于我的圣物,当然,这是以讹传讹,我并不是一个圣人,”他举了举手,示意贡萨洛听下去:“但他坚持说,有一船人,因为我的圣物,而从暴风雨与魔鬼的火焰中逃脱,而那件圣物的拥有者,是一个叫做胡安娜的年轻女性,是西班牙王国的王储,而她的丈夫,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也在她身边。他信誓旦旦地说,温萨城堡的骑士们接走了他们——而这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贡萨洛的脸色马上变了,“我没有听到过有关于这件事情的任何消息!”
“那么您应该知道,您们的王女是否已经到了西班牙呢?”
“我以为她应该到了。”贡萨洛说,他回到西班牙,一来是为了送别对他信任有加又宽厚仁慈的恩主伊莎贝拉一世,二来就是要见证胡安娜继承了她母亲的王位,但一想,自从王女离开了罗马后,他的确没再接到过堂弟的信,但他以为,这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那不勒斯的关系。
“是亨利七世?”贡萨洛问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急促地走来走去,像是一头被囚禁的野兽。
“您应该问,他这么做,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朱利奥慢吞吞地说:“而那个给他好处的人,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贡萨洛不是一个蠢人,他只思考了一瞬,就明白了过来,温和的面具从他的脸上褪去,留下狰狞可怖的真容——这才是一个将自己的大半生命都抛在了战场上的人才有的面孔,“斐迪南一世!”他握紧了拳头,大叫道:“他想要西班牙!”
嗯,不想要才奇怪呢,不是半个,而是一整个西班牙,虽然说,他与伊莎贝拉一世的地位在名义上是平等的,西班牙属于两王共治,但在大部分时间与场合里,伊莎贝拉一世的存在感却要比这位王夫强烈得多。
想来,在伊莎贝拉一世垂死,而胡安娜与腓力,既定的继承人却被拘在英格兰的温萨城堡,根本无法来到女王床前,接受她最后的护佑与恩赐的这段时间里,这位王夫一定会想法设法地乘机拉拢或是劝说那些对胡安娜原本就很失望了的老臣,从而谋夺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在他,而不是胡安娜的有生之年,成为西班牙唯一的统治者吧。
所以,他才会急不可待地,在法国人尚未完全撤离那不勒斯的时候,就命令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回到西班牙,并且剥夺他总督的职务与将军头衔,把他与他的军队分开,就是怕他站在胡安娜一边,不管怎么说,贡萨洛一开始为之效忠的就是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而不是阿拉贡的斐迪南。
“抱歉,”一旦想明白了,贡萨洛当然不会再那么傻乎乎地孤身回到西班牙,“我要马上回那不勒斯去。”带上他的小伙子们,去英格兰迎回他们将来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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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守在胡安娜的门外,身心俱疲,她的姐姐难得敏锐了一次,发现他们有意将她和她的丈夫软禁在温萨城堡时就大吵大闹起来,也幸好她也就这么一点聪明劲儿,亨利七世的士兵不费什么力气地就把她抓了起了,送到房间里关了起来,而她的公公亨利七世,则假惺惺地要求她去和自己的姐姐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这么没完没了地哭喊个不停——他却根本不出面,凯萨琳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她的姐姐胡安娜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继承了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她的公公是会厚颜无耻地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的。
但凯瑟琳一点也不想和胡安娜说话,她一直就很厌恶这个姐姐,除了她的疯癫之外——就是胡安娜的脸了,她的容貌确实是三姐妹中最为出色的,黑发,白肤,朱唇,她的丈夫,小亨利一见到她,就立即献起了殷勤,就当着她这个妻子与妹妹的面!
而且现在胡安娜还成为了她们母亲的继承人,即将拥有一整个庞大又富庶的王国。
她不能不嫉妒。
而就在她想到了小亨利的时候,小亨利就出现了,他一见到凯瑟琳,转身就走,却被凯瑟琳一把抓住,“您要上哪儿去啊,殿下?”
小亨利最讨厌的就是自己曾经的嫂子,现在的妻子这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说真的,他们也不是没有甜蜜过,毕竟少年男女么,但凯瑟琳那张只能以平平无奇来形容的脸……以及平板的身材,无论多少脂粉与羊毛垫都没能稍加改善……他也是迫不得已。
凯瑟琳眼疾手快,猛地就从小亨利腰带上拽下了一个皮袋,在小亨利阻止前,她拉开袋口,往手里一倒,一颗有榛子那么大的钻石立刻刺痛了她的眼睛;“您打算把它送给谁?我姐姐?”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别否认了,”凯瑟琳尖刻地道:“难道昨晚那个遗憾地说,没能娶到一个有西班牙做嫁妆的美人儿的人,不是您吗?”
没等小亨利反驳,她怒气冲冲地接着道:“但您就别指望这个了,且不说我的母亲,父亲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是不是同意,教宗阁下是不是同意,就连我的姐姐,她也不会同意的,不信,就来听听她在叫嚷些什么?”
而仿佛是为了附和她的话,胡安娜又再次尖叫起来。
“我最最亲爱的丈夫!我最最亲爱的腓力!”
小亨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又青又红,让凯瑟琳笑得咯咯的,几乎停不下来。
“我最最亲爱的圣人!我最最亲爱的圣人!我最最亲爱的圣人!”
胡安娜又叫道。
“这是在叫谁啊?”小亨利神情古怪地问道:“她的主保圣人么?”
“我不知道,”凯瑟琳干脆地答道,“反正要比她最最亲爱的丈夫,最最亲爱的腓力多得多了。怎么,您还打算数一数不成?”
小亨利瞪了她一眼,夺回她手里的皮袋,转身走开了。
凯瑟琳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但还没一会儿,小亨利就又回来了。
“如果在拉丁文上,您也能这样坚持就好了。”凯瑟琳挖苦道:“或者我打开门,让您进去一倾相思之情?”
“别胡言乱语了,”这次小亨利的脸真的黑了:“西班牙人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将军的悲哀(两更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