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里衍看见萧芸娘的眼角余光始终不离单刀,心中顿时一惊,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你身负方面之重,料敌于未发之际,决胜于两军阵前,可谓殚精竭虑,功盖社稷。然则婚丧嫁娶,人之大伦,岂能蹉跎?”
萧芸娘脸上蓦然一红,显得娇羞万状,绝对比变色龙快一万倍:“公子向来先人后己,视将士若手足,待百姓如父母,断然不会同意。”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其实很多时候不需要三个人,萧芸娘和耶律余里衍堪称绝代双娇,她们两个人就唱起了大戏。说话之间都是指东打西,云山雾罩,让人应接不暇。
大门两边的范蹇诚和慎洽,都属于不学无术之辈。他们毕恭毕敬站在那里,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分明听得头晕脑胀,不得要领。
可当事人心里却一清二楚,耶律余里衍就已经怫然不悦:“你说的是追魂枪李宪?他有什么资格干涉你的婚事?”
萧芸娘同样脸色一正:“错非追魂枪李宪,萧姵已然是完颜宗翰的小妾,我也埋骨荒山了。萧姵宣称下嫁追魂枪李宪,此事尽人皆知,可惜日前不幸阵亡。按照我契丹惯例,我必须给追魂枪李宪填房。”
萧芸娘异想天开越扯越远,耶律余里衍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娇斥一声:“岂有此理!我大辽萧家女儿,岂能下嫁卑贱南蛮?”
口中说着话,耶律余里衍右手已经从怀里摸出圣旨,然后哗啦一声抖开,同时轻喝一声:“萧芸娘跪接圣旨!”
“公主此言差矣!”萧芸娘站起身来一摆手,语调也激愤起来:“鸳鸯泺一战崩溃,南京城变成孤岛。怨军郭药师逆贼背信弃义,残害我父起兵投敌。我被赠与大宋宦贼童贯,又转赠于小贼蔡攸,萧芸娘就已经不在人世!”
“白水泺七万大军崩溃,后宫妇孺尽归敌手。萧姵力战不屈,最后力竭被俘,完颜阿骨打赏赐给完颜宗翰。如非李宪舍死忘生中途劫夺,岂不是我萧家女儿奇耻大辱?李宪拯孤续命,萧姵献身以酬,此萧芸娘已非彼萧芸娘!”
原来,唐浩然是旁观者,而且是大辽国正规考出来的秀才,对于契丹族规和萧家女子的婚嫁一清二楚。
姊死妹从,兄终弟及,这是契丹氏族婚姻的本质。萧姵和萧芸娘是近亲姊妹,而且年龄相仿佛,这是萧芸娘逃脱控制的唯一办法。
萧芸娘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唐浩然重点指出大辽律法,又说明婚嫁之事属于个人私事,就是告诉萧芸娘一个诡辩之策。
萧姵生前言必称李宪的女人,几乎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果萧芸娘以此做文章,就可以从律法条文里面找到脱身之计。
唐浩然坚信,萧芸娘冰雪聪明,只要不忘李宪的殷殷重托,就肯定能够想到变通之路,然后化被动为主动。
在李家军面临分裂的紧要关头,李宪坚持不现身,唐浩然就已经嗅出某些味道。所以他虽然提心吊胆,却没有私下抽调兵力威胁萧芸娘,也是隐而不发的高明之举。
李宪在赌博,唐浩然也只能跟着赌一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现在,萧芸娘已经彻底摊牌,双方剑拔弩张,事情就走到了尽头。
耶律余里衍美目冒火,说话也变得阴恻恻的:“如此说来,你不承认自己的契丹身份了?摆一把刀在这里,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
萧芸娘当然不会落入对方的语言圈套,所以回避身份问题,在另外一件事上大说特说:“掌中刀当然是为了杀人的,但我的刀只杀敌人,不会往自己人身上招呼,公主多虑了。”
“你背叛大辽,自甘下流,已经是敌人了。”耶律余里衍看了帅案上的单刀一眼:“难道不担心我用此刀杀了你?”
对方发怒,萧芸娘却嫣然一笑:“我家公子说得好:人必自重而后人敬之。南人尚文,北人尚武;各有所长,何来尊卑?蜀国公主余里衍,善弓马,精骑射,无人不晓。但要说到杀人,公主只怕一时间无奈我何。还是听我一句劝,不试为好。”
看见萧芸娘没有准备对自己下手,耶律余里衍的心思又活泛起来,脸上的怒色瞬间消失:“爹爹亲笔圣旨在此,迁萧芸娘为南院政事令,领蔚州节度使。你小小年纪就荣升宰相之职,只有古之甘罗才可相提并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俱在手边,你究竟意欲何为?”
萧芸娘轻捋云鬓,抬头望着虚空说道:“萧姵生前和我家公子争执半月之久,我刚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但随着时间推移,加上我亲历亲见,终于明白萧姵为何一定要做公子的女人。”
十几岁的大姑娘最喜欢八卦,耶律余里衍的好奇心也不小,终于掉进陷阱:“他们争执何事?”
“制度!”萧芸娘脸上浮现出一种圣洁的光辉:“他们的争执,是为了追求一种至高境界,那就是能够约束所有人的制度!此乃开天辟地之举,可以万古不朽!”
耶律余里衍双目一亮:“何谓制度?”
“此乃博大精深之事,非三言两语所能言者。”萧芸娘傲然说道:“举例来说,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可以随时调动所有兵马,可以随时组建各种部队,而不需要请示任何人,这才是我能够打败萧干、完颜彀英的最大本钱。”
耶律余里衍满脸疑惑:“追魂枪李宪不担心你变成尾大不掉之势?”
萧芸娘突然若有所思:“公主此来居心叵测,我家公子岂能不知?北线军权尽在我手,我家公子概不过问,这就是制度的威力。”
耶律余里衍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要见追魂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