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学校敢站出来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
林导在走廊上说了几句话后,几人就又回到教室,除了顾任之之外,只有他跟着林导一起走了。
秦宝珠这会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他究竟怎么了?
正如顾任之出去前就已经将他的凳子靠起来那样,他果真去的时间很久,连下午放学了都没有回来。
他似乎一早就已经预想到了会这样一般,不止如此,郑燕一事也正如颜卿早上的那番话那样,她奶奶也没有再出现过。
秦宝珠走的时候,李秋香先去了洗手间,这会打开的窗户刮进一道清风,翻开了顾任之的书本,连书页都卷得不断地在翻动。
她本来想帮他将书本合上塞回到抽屉里,却发现滚动的书页右下角,本来是页码数字的地方,多写了一个字母,且是联动的,每一页都不一样。
瞬间她就仿若是偷窥到了别人的隐私一般,猛地伸出手啪地一声给合上了。
还因此吓到前面的小明,他因为还有几题没写完,还在专心致志地解题,被吓到后转过头看了一眼秦宝珠。
“被你吓坏了,为了补偿我这颗脆弱的心灵,你给我讲解一下吧,我这题解了半个小时。”
李斌一听,率先扯过他的本子,颇有种怎么能解了半小时的眼神,定睛一看后,喔是这题。
默默还回去,一句话都不说了,等秦宝珠给他解题。
秦宝珠这会接过本子,想了几下后,用最简单的方法给他解释了,虽说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小明听得也仍然还是有些吃力。
旁边的李斌却是听懂了,他翻出卷子,重新开始解题。
等大家收拾好的时候,离开教室的时候顾任之还是没回来。
不仅如此,教学楼门外也不见郑燕奶奶的身影。
几人路过实验室大楼的时候,发现里面正在消毒,李秋香这才想起,“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听说郑燕的尸体已经移走了,她奶奶还想闹事来着,派出所好像都来了十来位民警,警告他们再闹就要带走了,这件事才解决。”
小明摇头,“我以前觉得郑燕这个人有点奇奇怪怪的,现在觉得她也挺可怜,她以前说起过一次奶奶的事情,听她那口吻,似乎奶奶很是疼她的。”
然而事实是怎样,相信在场见过的人都很清楚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郑燕被父母嫌弃,奶奶也未必没有嫌弃过她,又或许发现她学习好,兴许以后能养她,才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人心都是肉做的,与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亲人,怎么能这般冷漠?
古来有云虎毒不食子,当有一天眼见如此冷漠的事件发生时,也不得不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样一比对,她又无比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温馨的家庭中。
即使从小得省吃俭用,但是父母却从未亏待过她和姐姐。
“实验室的师姐说,她奶奶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一眼,要求她们抬出来的时候,要白布遮面,说是只想记住她最美好的样子,不想看见她最后凄惨的模样。”
秦宝珠叹了一口气,若是至亲的人又怎么会不想看上一眼?
在外人看来恐怖至极的画面,可是对于死者家属来说,定然不是觉得恐怖的。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1
显然,这场别离是没有爱的,所以郑燕的奶奶并没有多大的痛苦。
秦宝珠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的颜色很漂亮,淡淡的蓝打底,上面厚厚的云层缓缓路过那抹蓝色后,又慢慢消散了。
就正如许多过往的路人,终究会擦肩而过一般。
郑燕的出现和离去,正如这一抹云会随着时间而消散。
经过这件事之后,整个科技大学的学生,都要求定量每周至少三节心理健康教育课。学校也从京市高薪聘请了几名心理教授回来。
而少年班也是重点培育对象,毕竟之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况且少年班的压力比普通班级还要高一些。
正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就这样夭折,莫说是旁人,惜才的教授们都觉得惋惜。
顾任之在那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只是他要上的心理辅导课的时间比大家的都还要多上半小时。
他不开口说,秦宝珠就不问。
直到有一天,她要去颜卿办公室拿卷子的时候,就听见他们坐在隔间门帘后面说的话。
“你再这样继续抗拒心理治疗的话,少年班的资格就要失去了,你觉得这些年的努力,你甘心吗?”
这是颜卿的声音。
失去资格?
“没有什么甘不甘心的,没有推荐分配制度,我一样可以考进我想去的学校。”顾任之有些冷漠的声音隔着那层薄薄的门帘从后面传来。
秦宝珠咽了下口水,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听下去,她特意再次敲了敲离间的磨砂玻璃窗,低声说了一句,“颜教授,我秦宝珠,来拿卷子。”
里面传来颜卿的声音,“你先回去吧。”
“喔。”秦宝珠转身就要走,这会身后的门帘响起了拨动的声音,一只手掌盖在了她脑袋上。
“叫我,不是你。”顾任之低着头,说话的气息都喷洒在了她头顶上,秦宝珠停下了脚步,他就那样轻轻将手收了回去,路过她,走了。
“你进来一下吧。”
她回过头去,发现颜卿叫的是她,她就随着她的脚步,坐在了显然是刚才顾任之坐的地方。
凳子上还有些余热,她又站了起来,“教授,不是来拿卷子的吗?”
颜卿有些沉默,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又有点为难的样子,想了想后说了一句,“在桌子上,辛苦你了。”
秦宝珠显然知道她有什么想对自己说的,最终却没有开口。
秦宝珠走后,在里间的林导却忽然说:“你是不是想叫秦宝珠劝顾任之?”
“嗯,但是我觉得不合适,我以什么身份劝?为他好的老师?这些都是他的隐私,我虽然觉得顾任之的决定有些惋惜,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说,我保持中立比较好。”
林导知道她是做了一番挣扎的,不然不会叫了秦宝珠进来,又什么都没说让她走了。
“他说的对,即便没有分配,他还是能考得上他想去的学校,那么,你相信他吗?他拒绝心理师的沟通,却也坚信自己心理没有问题。”
颜卿反问林导:“那林博士,你相信吗?既然什么事情都没有,为什么不可以“坦诚相见”?”
“许他是一个有个性的学生呢?好了,再看看吧,还有时间。你若是真的不放心,可以问问姜教授,他可是他从国外挖回来的人才。”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颜卿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小小的腕表,立马就拿起了电话。
然而颜卿在和姜教授沟通完以后,他却说了一句:“尊重他的决定吧,毕竟就算是伤口好了,为了证明给你们看,他得脱下重重伪装,这是他自尊所不允许的。”
……
回到教室的秦宝珠,将试卷发了下去后,看着试卷上的心理题目,不禁想起刚才顾任之和颜卿的对话。
让秦宝珠没有想到的就是,顾任之竟然上课将一张小纸条推给了她。
秦宝珠:?
她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顿挫大气,字面工整干净,一看就是他的笔迹。
——我要提前离开少年班了。
秦宝珠:!
有什么话不能下课面对面说,非得写纸条?!还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秦宝珠没有回他,直接当着他的面将纸条塞回了抽屉。
顾任之没有看她,也没再递纸条过来。
四月的中旬,梅雨时节,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阴沉沉的天,偶尔飘进来一丝雨水,教室内有几名学生犯困打着盹,也在听课的途中很自觉站了起来,为了提神。
剩下的这半个月,人人都是冲刺阶段,甚至还有人学习到大半夜,所以这昏昏欲睡的午后,窗外凉爽的空气一吹,更是容易犯困了。
罗嘉怡和林可纷纷搬出了宿舍,听班里别的同学提起,她们各自在校园外头找了一个地上住的。
秦宝珠和李秋香也不劝,一来没什么好劝,合不来就是合不来,何必勉强。二来,又与她们有何干系呢。
所以现在宿舍里面,两人一个宿舍。
日子一长,郑燕的事情慢慢就淡了,李秋香也不再缠着秦宝珠,要她□□,甚至两人都可以关灯睡觉了。
而这日下去,顾任之果然收拾起了自己抽屉的东西。
李斌李秋香叫他俩去饭堂吃饭的时候,秦宝珠拒绝了,顾任之也没去。
这会教室,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头上那把大风扇正缓慢地摇着,发出了嘎吱嘎吱机械的声音。
“你真的要走?”
“嗯。”
秦宝珠看着他有些清淡的面容,想起两人为了少年班的考试,他这样的人都肯去坐拖拉机。
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抱歉,我之前不小心听到你和颜教授说的话。但是,你……”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顾任之很明白她那未完的话语,是想说什么。
“我心理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说。”
“那为什么不解释?”秦宝珠侧头看了他一眼,顾任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解释了,难道不想说的问题就能解决了吗?”这会,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秦宝珠看着。
眼睛晶亮晶亮的,窗外的光照射进他的瞳孔里,显得他瞳孔的颜色极淡,就像一颗淡绿色湖水里的棕色小琉璃球,纯粹又闪闪发光。
“可是,你当初这么努力才考上少年班的,马上就要分配了,你不坚持下去?”
经过少年班这道程序,即使高考失利,依旧会按照少年班的志愿分配进去。
也就是说少年班的毕业,是一个对高考的兜底包票,只要学成,就等着高考后的入学。
现在顾任之放弃少年班的名额,等于他还要和一众高考学子去拼杀,再次以高考的身份考进他想去的学校。
“我的坚持,从始至终只有我的目标,而我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无论在不在这里,我都能实现,另外一个……”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也看向秦宝珠,久久没有说话。
“另外一个什么?”
他敛下了双眸,张了张薄薄的嘴唇,喉结能明显看到滑动了一下,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秦宝珠知道,说到底,他一定是有什么不想说出来的过往,对于心理师来说,他这些反应有可能是应激反应,也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担心当他受到同样的刺激条件下,会产生特异性反应。
所以需要他讲述他的过往,来判断要不要进行分干预,然而顾任之闭口不谈,才是最大的关键点。
但是站在顾任之的立场,他没有病,只是他不愿意的事情,谁都不能勉强他。
所以,他也不想学校为难,少年班也接近尾声,他吸收知识的速度比一般人都要快,很多讲义他都已经看过了。
其实说实话,他还呆在这里,也是为了等秦宝珠。
两人一起来,自然一起回去。
只是,这次,他决定要先她一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