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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院门外,宝意和冬雪再下来,烟墨阁的伙计跟宁王府的小厮们便合力,把马车上码着的纸张都搬了出来,搬到了院子里。
霍老站在屋檐下背着手指挥道:“都搬进屋子里去,放在桌上就行。”
宝意看着他们忙碌,等到马车上的纸都搬进来了,她才同霍老一起回了屋里。
霍老检查纸张,宝意站在他身后。
冬雪知道宝意肯定要将刚才的事情同霍老说。
于是就和刘嫂子一起去了厨房做午饭。
霍老一转身,见了宝意这一脸凝重的样子,便知道她肯定是下过兴隆钱庄的最底层了。
宝意把门关上,把黄铜钥匙从手上解了下来,说道:“这钥匙还给爷爷。”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之理?”霍老推开了她的手,“何况你是我的孙女,也是我的传人,有你照顾我,以后我便用不着这些阿堵之物了。”
他说完,却看到宝意仍是不愉的样子,眉宇间又带着愁意。
霍老心想,小丫头应该也没那么小气,那些东西也不至于把她愁成这样。
她心有胆气,还有硬骨,这看着倒像是在里面遇到什么人。
他一想那钱庄里有谁,心中便明悟,说道:“欧阳今日是在那兴隆钱庄,你见到了他?”
“嗯。”宝意点了点头,“瞒不过爷爷。”
知道爷爷其实完全不缺钱,自己先前那些事情在他眼中可能像小孩子一样的笑话,宝意却不难堪,只要爷爷愿意就能过得比她想象的好,这是好事。
她只是一想到拿着这把黄铜钥匙,就又要跟自己避之不及的欧阳昭明有交集,就觉得这把钥匙像是烫手山芋,连带着它背后象征的那些财富也格外的灼人。
霍老摸着胡子:“我猜欧阳定是说了一番话,话里话外地让你别动那些金库里的钱,只老老实实按期拿他的分红就好?”
宝意听着霍老这简直像是在现场听了他们的对话,只望着爷爷。
她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说道:“他还说爷爷你——死了更好,这样那些钱就都归了他。”
“没错。”霍老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当初我与他就是这么约定的,否则以欧阳那不做亏本买卖的性格,如何会愿意拿出四百万两黄金这样大的数额来做分红?”
他转过身来,对宝意笑了一声,说道:“爷爷这一生为盛名所累,为这身外之物所累,多少人贪图我的钱财,所以我才到老都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我跟他欧阳昭明打交道,就是因为他把谋夺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不像旁人一样,用各种手段掩饰自己的野心。”
“可是——”宝意站起了身,“我不明白,他谋那么多做什么?论权势,他是当朝太尉,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钱财,他掌控着兴隆钱庄,又开着长乐赌坊。无论何事经过他的手,他都要从中捞取一笔,他贪墨得这许多,私库怕是比国库还要充盈,所有人都奈他不何,由他予取予夺,怎么还要——”
这人实在是无法无天,乖戾嚣张。
这是要将整个大周朝都掌控在他手中,谁也奈何他不得吗?
霍老一乐:“你真这样想?”
宝意一愣,听他说道,“他将这样一副面孔展现给天下人看,可是两任帝王无论那些言官如何直谏,朝中大臣如何想要扳倒他,帝王对他却始终不疑,还让他在这太尉的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这难道不令你起疑吗?”
宝意确实疑惑。
她迟疑地问:“如果不是这样,那真相是什么?”
霍老开口,为她解了惑:“人人都知道欧阳昭明是从嘉定之乱之后开始被重用的,却没多少人知道他是孤儿,养父是监察院的头子。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忠诚于大周朝,忠诚于这个国家,谁坐在龙椅上,他们就效忠谁。那些监察院的人个个都活得像苦行僧,你觉得怎么会生出像欧阳昭明这样的异类?所有人都以为他富可敌国,从各地送上来的进贡都像是流进了他的府中,可是谁又知道他转手就把这些送去了其他地方?
“宝意,一个国家要从战乱中恢复元气是很难的,想要从那些商人官员手中掏出他们积攒的贪墨的银子,这世间更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
“除非,你是一个比他们权势更大、更贪的奸臣。”
“他们可以贪,但是大头都要流入你手中。”
“钱进到欧阳手中,转手就由监察院的人直接投向了其他地方,重建被战乱毁坏的城池。疏通运河、迁丁、赈灾练兵,哪样不用钱?
“国库空虚,他跟你说的怕都只是一个空壳数字。连年灾害,成元帝又要减赋轻徭,国库哪里支撑得起那么大的开支?都是从他手中拨出去的。
“便是他经营兴隆钱庄跟长乐赌坊赚到的银子,也大多都流向了各地,没人知道。”
宝意听着爷爷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了欧阳昭明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
霍老看着她的神色,笑了起来:“江
', ' ')('南一带如今又在闹水灾,多少良田住宅被冲毁,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死的人多了,尸体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再加上天热,又闹起了瘟疫。有很多人都不得不携家带口背井离乡,这些灾民想来很快第一波就要抵达京郊了。”
大周朝才平静多久,又闹起这天灾人祸,朝中要用钱的地方自然又多了。
本来霍老把这些钱财当成身外物,一心只等死,欧阳昭明要用钱,怎么也还有这放在兴隆钱庄最底层的财富。
可是宝意却偏偏冒了出来。
她拿了霍老的黄铜钥匙,这些钱财有了新主。
欧阳昭明见了她,自然要吓吓她,免得宝意真的把这些钱都提走了,让他无得回转。
霍老摸了摸胡子,总结道:“你若是真要提,欧阳多半也不会阻止。你又是宁王府的郡主,对他的话无需在意。”
城外,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正在朝着京郊的方向走。
一个小女孩儿牵着父亲的手,手中拄着一根木头做的拐杖,脚上的鞋已经磨的完全破了。
她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望着还看不见的京城问道:“爹,还要多久才能到京城?”
那牵着她的汉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烈日炎炎,一路走过来,别说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住。
他在烈日下眯着眼睛,说道:“就在前面了。”
那小女孩又问:“等去到京城,我们就能有饭吃了吗?”
“会的。”她的爹低下头来,对她笑了笑,抬手擦掉了女儿脸上的一小块泥渍,“会有的。”
小女孩看起来因为这句话重新生出了力气,又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夏日的蝉声中往前走。
宁王府,洛家姐妹在花园的凉亭中乘凉,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宝意回来。
眼看天色近午,两人便从亭中起身,说道:“我们回姑姑那儿去吧。”
她们掀开垂下的轻纱,从亭中走了出来,刚刚宁王世子曾站过的花树后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洛家姐妹携手朝宁王妃的院子走去,等她们回到院子里,她们的母亲徐氏与宁王妃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
见她们两个回来,徐氏看了看外面,然后问女儿:“你们表妹呢?没跟你们一起过来吗?”
洛芷芙道:“娘亲,我们在表妹的院子外等了她一上午,也没见她回来。”
徐氏闻言一愣,看向宁王妃。
宁王妃也有些意外,随即才露出刚刚想起来的表情,转头对徐氏说:“你看我,都忙昏头了。宝意昨日便跟我说今天上午要出门,刚刚同你说着话,一时间竟忘了。”
徐氏对两个女儿说:“听见你们姑母说的话了?都快坐下吧。”
洛家姐妹有些不高兴地应了一声“是”,才在桌旁坐下了。
红芍已经让人端了熬好放凉的绿豆沙进来,又为两位表小姐拿来浸过凉水的帕子,让她们可以擦一擦汗。
宁王妃看着两个侄女,对她们笑道:“要见宝意倒也不急于一时,过些时日王府要办赏花宴,到时候你们再来,你们表妹到底是刚回来,在这京中贵女之中也不认得什么人。还是要你们两个带着她,指点着她,才好让她不那么慌。”
“是,姑母。”
宁王妃正要同她们两个再说点什么,就听见外面的动静。
她抬头,透过夏日轻薄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王妃。”红芍站在门边,看得清楚,转头对着屋里的宁王妃说道,“是柔嘉小姐。”
一听是柔嘉,洛家姐妹便一起转过了头看向门口。
从前柔嘉在府中,无论去哪里身后都总是跟着一大群人,如今她过来,却只有她一个人,而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似往日鲜艳。
徐氏看着宁王妃,宁王妃也看向她。
两人都不知道,柔嘉在这时候过来是要做什么?
柔嘉来到宁王妃的院子里,却没有像从前那般直接进来,而是在屋外跪下了。
她低头朝着屋里的宁王妃,口中称道:“柔嘉求见母亲。”
为了不让追究于她,柔嘉身上担着的仍然是宁王府养女的身份。
她这样叫一声“母亲”也是不逾矩的。
宁王妃转向了她,看着跪在门外的少女,到底是感情胜过了因陈氏而起的厌弃。
她开口道:“进来吧。”
“是。”
柔嘉这才起身从门外走了进来。
少女望向坐在宁王妃身旁的徐氏跟洛家姐妹,苍白的面孔上只有宁静和恭顺。
“见过舅母,见过两位妹妹。”
徐氏对她点了点头,洛家姐妹也不情不愿地起身,回了一礼。
柔嘉像是没有看见她们的不情愿。
宁王妃看着她说道:“你身体刚好,为何不在院中休养,反而过来了?”
“回母亲的话,柔嘉的身体已经大好
', ' ')('了。”柔嘉抬起了脸,一双眼睛望着宁王妃,眼中有着克制的孺慕,“只是听闻江南闹水灾,有许多灾民都流离失所,不得不朝着京城来。我病中的时候,宝意妹妹曾为我在妙华庵抄经祈福,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母亲身边,我也想为母亲和妹妹做一些事。”
宁王妃心中一动,问道:“你待如何?”
柔嘉说:“我想用我这些年手中的积蓄,在城外以宁王府的名义施粥,也算是为母亲和妹妹祈福,抵消我……的罪过。”
她的罪孽?她有什么罪孽?
柔嘉那个停顿,指的明显是陈氏。
她这个表现,令宁王妃跟徐氏都大为意外。
只要是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此刻柔嘉对自己的身世该何等的避之不及。
可她却没有回避,还想着要赎罪。
这些年她占了宝意的位置,占尽了宁王妃对女儿的宠爱,手里的钱应该也不少了。
从前的柔嘉只会想着如何享受,哪会去关注江南水灾?
宁王妃心中叹息,这孩子怕是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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