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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来到她身后,本以为这一次柔嘉郡主也会自己拿主意,不想她却说道:“陈嬷嬷,依你看这事要怎么处理?”
春桃她们三个闻言,抬头看向了陈氏。
毕竟宝意是她的女儿,而陈嬷嬷跟刘嬷嬷又二人分庭抗礼,掌管着郡主的院子,甚至因为陈嬷嬷是郡主的乳母,所以在院子里地位更胜一筹。
她们会被如何发落,全落在陈氏身上了。
陈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道:“郡主要怎么做?”
柔嘉郡主道:“把她们打发到外院去。”
打发到外面去,那就是真的丢人了。
这三个丫鬟都是王府的家生子,生来就比平常的丫鬟要高出一头,所以在郡主回来之后才被拨到了她的院子里来服侍她。
现在要把她们赶到外面去,工作繁重还是一说,可是这个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几人顿时哭了,“求郡主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不会再犯了!”
见柔嘉郡主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她们又去求陈氏:“陈嬷嬷,求您替我们向郡主求求情!我们真的只是想跟宝意开个玩笑,不是想要害她……”
要是陈氏这个宝意的生母都愿意放过她们,那郡主肯定不会把她们赶到外面去了。
陈氏看着她们,她虽三十来岁了,中间又很是过了几年苦日子,但是进了王府之后却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可是春桃她们几个丫鬟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她们在府中浸y多年的父母还要幽深,还要让她们更心惊胆战。
她们猜不透陈氏的心思,还好陈氏看了她们片刻之后,就转头对柔嘉郡主说:“郡主将她们赶出去,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合用的人手。她们虽做错了事,但到底是家生子,是知根底的人。依我看,就罚她们三个月俸禄,先留着她们吧。”陈氏说着,看向了眼中生出希望光芒的春桃她们,“若是再犯,就将你们发放到外院去,你们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三人连忙说道。
“那就这样吧。”柔嘉郡主也觉得陈氏说得有道理,打算听她的,“先罚你们三个月俸禄。”
一锤定音,陈氏于是向她们挥了挥手,让这三个丫鬟出去。
不管春桃三人心中是怎么想的,表面上还是感激涕零地站起来,从郡主的房间里离开了。
柔嘉郡主看着陈氏走过去把房门关上,猜到她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于是坐在桌旁等着。
她也有事想要跟陈氏说。
刚来王府的那段时日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了,对谢柔嘉来说,仿佛她生来就是郡主。
只是,她对陈氏的依赖始终没有减少。
宁王妃是她梦寐以求中的母亲没有错,高贵,温柔,美丽。
但陈氏……柔嘉郡主始终觉得,她才是自己世界上真正的依靠。
“娘。”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柔嘉郡主依然没有改变叫她娘的习惯,虽然陈氏纠正了她很多次,但她还是一样,陈氏也就随她去了。
陈氏走近前来,听她问道:“宝意怎么样了?”
“喝了药,冬雪正在陪着她。”陈氏说,“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碍。”
“没有大碍就好。”柔嘉郡主看她走过来,只望着她说道,“先前宝意被送回来的时候,我可是被吓坏了,尤其二哥哥说四皇子也瞧见了——”
陈氏观察着她的神色,淡淡地道:“郡主是被宝意吓坏了,还是被四皇子发现给吓坏了?”
柔嘉郡主被她说破了心思,只嗔怪地低叫了一声:“娘——”
陈氏对她温柔一笑,受了她这一声大不道的“娘”。
在宝意面前,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温柔,私下里,这两个少女当中,仿佛贵为郡主的这个才是她真正的骨血。
柔嘉郡主对她说起了先前在宁王妃院子里发生的事:“我本来去找大哥,想让他在外面替我寻只猫儿。”
现在京中贵女养名贵猫儿成风,据说这风气是由新帝的长公主带起来的,京中人人效仿。
柔嘉郡主倒不是特别喜欢猫儿,只是旁人都有,她也是得有。
大哥常在外面,要为她找来好猫儿肯定也更容易,结果被这么一打岔,她都没来得及跟大哥说。
陈氏听闻她的话,正了神色,问道:“王妃说了什么?”
柔嘉郡主道:“我听说祖母很快就要从五台山回来了,我说我没见过祖母,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不管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都是你的亲祖母,你是她的亲孙女。”陈氏安抚道,“何况你是好不容易寻回的明珠,对老王妃来说自然比什么都更宝贝,这些都不用担心。”
也是,柔嘉郡主笑了笑,抚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觉得放心了。
陈氏目光在她颈间一扫,见她平日里带着的那块今日不在脖子上,只问道:“郡主的玉坠呢?”
“玉坠?”柔嘉郡主不甚在意地答道,“
', ' ')('收在匣子里了。”
她觉得这也是件奇怪的事,陈氏仿佛非常看重她身上的玉坠。
刚搬进王府的时候这玉坠曾经丢过一次,忘在了浴池,那一次陈氏可是不眠不休,直到找了回来才安心。
“不过是个玉坠。”柔嘉郡主试探地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要比它更好的府里也有——”
“不一样。”陈氏说,“别的都可丢,这块玉坠你一定要带好的。”
从小到大,她说的话都准没错,柔嘉郡主也就没有再多问,只是想着晚上就去把玉坠重新拿出来贴身带着。
陈氏见她听话,放下了心,又将话绕了回来:“郡主见了四皇子过问,怎的如此慌张?”
……
这头柔嘉郡主被陈氏问着女儿心思,而在丫鬟的房间里,宝意喝了药,药力发作,也躺在床上沉睡去了。冬雪给她掖了掖被子,确认她睡得安稳,于是转身出去关上了门,打算去小厨房给她熬点小米粥,等她醒来喝。
宝意闭着眼睛,感到自己又被梦境攫取住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是因为她在看东西的视角跟平时都不一样,就好像她现在仍然站在屋顶上,看着下方一样。
梦境里的雨不像夏天那样又急又大。
这里的时间仿佛已经是深秋了,雨丝又细又密,渲染得天地一片寂寥。
宝意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她望着下方,只见下面是灯火通明的华丽宅邸,而且张灯结彩,像是刚刚有过喜事。
仿佛游魂一样滞留于这个世界上的宝意看着这一片建筑,不由自主地向下飞去,然后感到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来到了一间房中。
在这喜字还没有撤去的房间里待着的是两个她熟悉的人,一个是宝意的娘亲陈氏,而另一个则是在因为天花破了相的姐姐。
柔嘉郡主的脸上蒙着红色的轻纱,她坐在这像是新房的地方,面容叫人看不真切。
宝意想,所以这就是上一个梦境中,自己死后的世界吗?
姐姐终于也成亲了,而娘亲也跟着她一起过来了。
宝意忍不住想姐姐是嫁了谁,娘亲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之后,是不是也会感到痛彻心扉。
正想着,就听娘亲说起了自己:“宝意的尸首找到了。”
宝意飘在半空中看着她们,想着听见自己的死亡从娘亲口中说出来,感觉是如此的怪异。
而且在娘亲的脸上她没有看到多少哀痛的意思,反倒是姐姐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怅然。
在被山贼逼得跳下悬崖之前,宝意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姐姐跟娘亲了。
姐姐的声音听上去比两年前更成熟了些,脱去了稚气,她在面纱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吗?”
宝意看着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迷局,眼前的迷雾让她看不清。
姐姐不像是她认识的姐姐,娘亲也不像是她认识的娘亲,为什么自己的死亡对她们来说不像是悲戚,反倒像是一种解脱?
宝意感到心里发寒,仿佛有什么恐怖的真相要在自己面前揭开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姐姐跟娘亲,只见坐在下方的姐姐慢慢地抬手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面纱落下,在烛火中她的容颜完美无瑕,那些因为天花而在她脸上留下的恐怖伤痕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这、这不可能!
宝意还记得她脸上的那些伤痕纵横交错,哪怕是太医院也束手无策,可是现在再看,除了那眉心的朱砂一点,柔嘉郡主的脸看上去跟她得天花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不,宝意看着烛光下她姣好的面容,想道,她比从前更美了。
陈氏看着她,伸手抚过了她的脸,然后来到了她的颈边,指尖轻触那枚挂在柔嘉郡主颈间的玉坠。
宝意看到那枚从前只是遍体通白的玉坠,现在不知为何玉身上多了一点红色,犹如雪中开放的红梅,没有稍损玉质,反而更添美丽。
宝意看坐着的姐姐抬起了手,握住了娘亲的手背。
烛光下,这有着养母女情分的两人一坐一立,柔嘉郡主看陈氏时所流露出来的依赖跟孺慕之情,让宝意感觉她完全就是在看自己的亲生母亲。
比起死相恐怖的自己,她们两个看起来都比从前更美丽、更耀眼了。
陈氏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过了谢柔嘉眉心的朱砂,轻柔地道:“娘去看过了,宝意死得透透的,摔下山崖,一张脸都毁了。从此以后,你就安安稳稳地做这皇子妃,安安稳稳地做皇后,这天下再没有人知道这玉坠的主人不是你,再没有人会知道你不是宁王府的骨肉。”
晴天一声霹雳。
宝意头脑一片空白地想,这是什么意思?姐姐不是真正的郡主,娘亲……不是自己的娘亲?
那谁才是郡主?谁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开始在她眼前闪过。
那些已经变得模糊了的
', ' ')('温暖记忆,又在她脑海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山岗上,小小的宝意被奶奶抱在怀里,脖子挂着那枚玉坠,和奶奶一起遥望着北边。
“看见了没有?”奶奶颠了颠怀里的小宝意,指着连绵群山遮挡后的地方,“那里就是我们宝意的家,只要宝意戴着玉坠在这里乖乖等着,他们就会来找到你。”
小宝意的小手摸着脖子上戴的那枚玉坠,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远方,细细地“嗯”了一声。
在她们身旁,站在地上的是个跟宝意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也在跟着眺望远方,比起现在来要年轻许多的陈氏牵着她的手,母女二人站在一处。
姐姐不是郡主,陈氏也不是自己的娘亲,那枚玉坠是自己的。
宝意死死地盯着柔嘉郡主挂在颈间的玉坠上面的那抹血红,那红色仿佛在她眼前无限地扩大,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
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被玉坠所影响,被吸过去,还是她的整个世界在为这样的真相而崩溃。
她死了,她们两个还活着,而且会好好的,永永远远的顶着她的身份活下去。
这一瞬间,宝意心中迸发出了巨大的怨恨和不甘。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从来没有一个自己的家,结果竟然是因为被最亲近的人顶替了身份,夺走了她的一切!
这么多年来,她做着院子里最多最苦的活,服侍着夺走自己的一切的人,还管谋划了这一切的陈氏叫娘亲。而她真正的父母……宁王与宁王妃,还有她的哥哥,个个都近在咫尺,却没人发现院子里住着的那个谢柔嘉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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