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叫了崔滢,自己抬脚就往帐子外走。
“晚食吃多了干粮,撑得慌。陪我四处走走,散散步,消消食。”
崔滢有顾虑。
“我们还在太行山里,距离几处战场凶地的距离并不远。夜里四处走动,会不会引来凶地煞气跟随。殿下,还是早些歇下吧。”
姜鸾找不到人陪她出去,眼看只能待在帐子里,等崔滢离开,又要开始被人追根究底的尴尬时刻。
她索性脚步一转,径直走到帐中安坐喝茶的那人面前。
“听到没有,崔伴读劝本宫早些就寝,裴中书手里的茶没喝完的话,带回去继续喝?”
崔滢震惊了。
她知道裴中书因为从前的舅甥情分,管东宫管得宽,没想到皇太女殿下私下里和裴中书说话如此的不客气,一盏茶都不让喝完,当面赶人!
崔滢精于人情世故,免不了想得多。
她担心自己这个第三人在场,听到了殿下不客气的言语,落了裴中书的颜面,容易引发人动怒,倒不如留他们舅甥自己说话。当即起身说了句“臣告退”,极干脆地出去了。
姜鸾:“……”怎么又走了一个!
裴显压根就没动。
自顾自地把手里的一盏温茶喝完了,放下茶杯,客气道,
“谢殿下赐茶。带回去喝倒是不必了,臣晚上有空,作为殿下赐茶的回报,臣陪殿下出去,四处走走?”
帐子里走了谢征,走了崔滢,还有身后随侍的两名东宫女官,做事稳妥的秋霜,说话不客气的夏至。有她们在,裴显不至于如何。姜鸾原本不假思索地就要拒绝他。
拒绝的词句已经到了嘴边,裴显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再开口时,称呼也换了。
“近日多思多梦,冥冥之中,总有些不知何处而来的怪念头升起。只问一句,阿鸾的人生必做之五十事……是否包括了骑马?”
姜鸾已经到了嘴边的不客气的拒绝,停在原处,顿了片刻。
“骑快马。”她纠正说。
————
今晚的月亮很大。不是圆月,但高挂在雄峻的高山之巅,银辉毫无遮掩地洒下山坡,比京城里的月色亮堂多了。
姜鸾换了身翻领紧身胡服,和文镜要她的坐骑。
文镜脸色都变了。
姜鸾打定了主意的事,他从来都劝不动。他牵着姜鸾的马,直接去找裴显,苦苦地谏言。
“白日里在大军看护下骑行也就罢了,在夜里的山间纵马,如何使得!山道黑暗,万一失足踩空,就会掉下山崖!万一马失前蹄,摔断了腿还算轻的!万一路上有野狼出没——”
裴显把上阵的腰刀挂在身侧,抬手牵过了姜鸾坐骑的缰绳,喂了它一把干草。
姜鸾的坐骑是一匹精挑细选出的大苑良驹,长得高大健壮,毛色油亮,脾气却极温驯,嚼着干草,乌黑的马鼻子湿漉漉地拱了拱裴显的手。
“由我亲自看顾着,不跑马,只这般牵着缰绳,带殿下沿着山到去山坡顶上走一圈,看看群山月色便下来。”裴显镇定地反问, “如此安排,你可放心?”
山道上牵着缰绳走马,当然没什么风险可言。不止文镜,就连跟随赶来的崔滢也什么可说的,只叮嘱了一句,“殿下玩心重,还请裴中书早点回返。”
前锋营早提前清了道,两匹马并骑宽度的一段上山道,两边尽头都派了重兵布防把守,只空出中间一截干干净净的山道,供皇太女殿下‘走马赏月’。
姜鸾特意换了一套骑射胡服,上马了却连缰绳都摸不着,大失所望,嘀嘀咕咕抱怨了一路。
“说好山里跑马,出来就成了牵着缰绳走马了。裴中书,你忒没意思。”
裴显充耳不闻,随她低声抱怨,手里攥着缰绳,慢悠悠地走去上山道。
他走的不快不慢,走出了一刻钟,才转进山道的另一侧,下方把守山道的众多将士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裴显停下脚步,夏日山里的夜风吹过他的衣摆,他抬头看了眼头顶大放光华的明亮月色,侧身往马背的方向瞥过一眼。
姜鸾正无聊地坐在马上,挨个地拔山壁横生过来的不同枝桠的树叶子,各式各样的树叶子一张张地收在手里,察觉到身侧不寻常的凝视,她一回头,迎面正对上那道略显奇异的视线,心里不知怎的跳了一下,“怎么了?”
裴显不答,牵动缰绳,把高大温驯的良驹往山路中间带了几步。
姜鸾的心里又是一跳,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又不大信,回身往身后看了眼。
远处守卫着下方山道的将士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裴显也往身后看。
确定这处无人能看见后,裴显安抚地拍了拍马鬃毛,开口说,“坐稳了。”
姜鸾疑惑地:“嗯?”
问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裴显猛地发力攥住缰绳,瞬间利落地踩镫上马,一个翻身坐在姜鸾身后,结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顺手揉了把骏马乌黑的鬃毛, “好乖。”
姜鸾:“……”
她刚才想问的问题已经不必开口了。
耳边的熟悉嗓音沉着地说,“说好了带你跑马,就是带你跑马。抓好了。”
一记响亮的马鞭催促,骏马长嘶,开始飞奔。骤然而起的大风刮起姜鸾的长发,她本能地一手抓紧了缰绳,一手去抓自己风中凌乱的发尾。
她在呼啸山风里大喊,“你真要带我跑马?但你刚刚才和文镜和崔滢说,不跑马,只牵着缰绳走一圈!”
裴显在风里笑了声。
他搂住怀里温软玲珑的身体,一贯沉着的嗓音里带出难得的愉悦,“已经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