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转过去窗边,盯着桐木案上叶子越来越蔫耷、眼看就不行了的四季兰。
他难得地开口解释了一句。
“兰草前两天还是好的。昨晚睡得早,花盆搁窗边没收,夜里下雨浇了一夜,早上起来就不行了。”
姜鸾瞥了眼秋霜换下来的血淋淋的纱布,猜到他昨天为什么睡得早。
伤口都开始化脓了,身上肯定起了热,喝药昏睡过去了吧。
主帅遇刺伤重,身边人都慌乱了手脚,谁还顾得上书房里的花。
他养兰草难活,不是没有原因的。
桐木案上不幸浇了整夜雨水的蔫嗒嗒的四季兰,眼看就不能活了,姜鸾劝慰了一句,
“这盆没救了。我那儿还有更好养活的,下次再给小舅送盆新的来?”
裴显没应声。
过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不养了。”
他的视线从兰草垂下的蔫叶片收回来,转向姜鸾,
“阿鸾想要什么。护住你公主府里的人?可要我派兵加护防卫?”
姜鸾拒绝了,“我的公主府防卫够了,有能力自保。我想小舅多盯着宫里,护着宫里的我二姊。”
她想了想,“还有二兄那边……”
“晋王府那边的防卫精兵是你公主府的十倍有余。你不必担心他。”裴显打断她,“我贸然派兵过去护卫,晋王府只会惊疑,反而不好。”
姜鸾想想有道理,点了点头,“那就多看顾着宫里的二姊。啊,还有宗正卿家里的姜三郎。其他的没有了。”
他们说话的同时,秋霜拆完了肩头裹伤的纱布,新煮好的一锅沸水送了进来,放在窗边凉着,她正在用温水清洗血肉模糊的创口。
动作再小心翼翼,还是会碰到伤处,裴显说话说到一半,中途不明显地顿了下,肩胛肌肉倏然绷紧。
姜鸾注意到了一点不寻常,问他,“疼?”
裴显轻描淡写地答,“怎么会不疼。”
“表面丝毫看不出,这么能装?”姜鸾凑近了点,打量他额头渗出的一点细汗,又要仔细去看他右肩的创口,被他侧身避开了。
“不是装。”裴显纠正,“是能忍。”
他举了个远古例子,“关云长刮骨疗毒,刀落骨上而谈笑自若,人称盖世英雄。”
例子是个好例子,但姜鸾从小的想法就和天下大多数人不一样。
“是流芳百世的大英雄没错,但许多流传下来的事迹听着瘆人,不像是活人能做出来的事。我们正常的活人呢,疼了就叫,喜欢就笑,难过就哭。”
裴显淡定纠正,“是你们女人。”
姜鸾:“呸。”
秋霜在旁边听得几度欲言又止,神色变换得实在厉害,裴显终于注意到她古怪的表情,他有所察觉,镇定自若地换了称呼,
“公主恕罪,臣失言了。”
“继续装吧。”姜鸾撇嘴。
秋霜清洗创口到一半,犯了难。肩头的是箭矢穿透伤,只清洗表面的一层脓血,总有深处创口清洗不干净。
裴显自己有经验,指导说,“拿干净纱布卷成长条,金创药粉化在水里。蘸足药水,往里头擦洗。”
秋霜脸色发白地清洗,姜鸾看得都感觉牙酸,裴显还若无其事地称赞,“不愧是公主身边的女官,手脚动作确实很轻,比寻常军医的动作轻多了。”
姜鸾坐在旁边,啧了一声,不客气地说他,
“话说的倒是好听,看你脸色比你书房里两堵墙还要白了,疼狠了吧。整天装模作样的,像是个假人,笑是假笑,哭是假哭,疼了憋着,忒没意思。”
裴显这回没否认,淡定地道,“京城里打滚,不会装的人死得比较快。 ”
姜鸾嗤笑,抬起指尖对着自己,“在我面前也是? ”
“公主倒是和京城里的大部分人不同。 ”裴显想了想,用了个词句形容,“真性情?”
姜鸾嗤之以鼻,换了三个更妥帖的字,“懒得装。”
偌大的书房里,除了细微的清洗水声,就只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说是闲聊也可以。两边都态度松散,说话不怎么精细斟酌,想到什么说什么。
“现在如愿开了麒麟巷公主府,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六月里开了公主府,原本打算想些法子接二姊出来住。但变数太快了,没想到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问了几遍二姊,她自己有打算,拦着不让我动手。”
裴显点点头,没问姜鸾含糊避过的‘动手’什么意思,若无其事接了下句,
“你看不上谢征谢节度,嫌他配不上你二姊,动了歪心思,想把人半道铲除了。但你二姊对谢节度观感尚可,至少没到必须铲除的程度,拦着不让你下手。”
姜鸾不满地说,“薛夺那个碎嘴子,是不是从早到晚地往你耳朵边传消息?该说的都被你说完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闭嘴不讲了,裴显倒是噙着一丝笑意,慢悠悠往下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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